思及此處,他也跟著走上縫隙里爬出荒草的台階,眯眼低聲問道:「我雖不才,但也覺得沒那麼簡單,國舅還有什麼打算?可別瞞著我了!」
「確實還有個原因。」梁道玄撕下一小塊即將脫落的綠漆殘片,在辛百吉面前頗為頑皮地晃了晃,「這裡不能立即投用,要花些銀子與時日修繕才能用於考選。」
「那……這不是缺點麼?怎是理由呢?」辛百吉徹底不懂了。
「這次九寺大家盡心竭力隨我,是為蒙寸尺之潤及自身,可是有些衙門論職能,分派不到什麼差事,也就是說,功成之日,想要論功也是不能。我既已說了九寺上下齊心,就不能厚此薄彼寒己在先。」
梁道玄朝空曠的正殿內走去,聲音即便低和,也仍舊有細微的回聲:「宗正寺由我牽頭,那是主理;太府寺掌管內帑,要審算勘誤分撥銀錢;鴻臚寺一如科舉時的禮部,全程的典儀都要重新制定並在臨考時由他們主持;當天巡查考場,查驗夾帶,要衛尉寺務必親力親為,都是大臣和勛貴的子弟,既要保證法度又不能太傷顏面,交給禁軍肯定是不行的,只有他們能夠勝任;太僕寺預備車馬接待事務;大理寺的人給謄抄暫押試卷,糊名附錄,驗明正身。」
聽到這裡,辛百吉忽得明白,一拍手掌:「對啊,那太常寺、光祿寺和司農寺就沒事情做了。」
「太常寺主觀祭祀和皇家禮儀,說白了,這次和他們關係不大,但如果修繕此處,掛上太【】祖的名號,他們就得參與其中,按照早年實錄中和工部留檔的記載,監理修復太祖遺材的宮室,並在告成時簡單禮祭。」
梁道玄已經想好怎麼安排,此時慢聲細語,卻也篤定非常,聽得辛百吉心悅誠服。
「司農寺很多朝之前,就不管祿米和谷收了,現下只管著陛下的皇莊田畝獵場禁御林。要是用現成的宮室,真的沒有他們什麼事情,可咱們修繕甘棠苑,免不到要用木材和生漆,他們參與度支,跟著調度,勢必要比走工部被人遷延要便利得多。」
「光祿寺管的都是雜事,其實挺難辦的,不過有了這裡,他們得給參與修繕的工匠預備餐食,安排器具,再給他們一個遺愛池,一併修整,雜物全理,這樣一來大家都有了事做,何樂而不為?」
說完後,梁道玄自己也忍不住感嘆:「真想和光同塵,就得拿出共同的利益,只靠一兩句豪言壯語,激起當時的那份決議,是全然不夠的。人只會為眼前與即將到手的實際利害得失而驅策,想通了這點,那雖然要花銀子費時間把這處地方里里外外麻麻煩煩整頓清楚,卻不失為一個最好的選擇。」
辛百吉覺得,這段時間他自己都說膩了梁道玄絕贊的好話,可沒想到驚喜之外還有驚喜,就算自己再能說會道,也想不出還沒用在眼前這位國舅爺身上的溢美之詞。
「國舅,有時我真覺得,就算此刻天塌下來,你都有辦法補上,只要跟著你,什麼都不用犯愁。」辛百吉望著承載滄桑的老舊宮苑,感慨的不是時間流逝與興衰始末,卻是眼前之人的聰明絕頂,「這座宮苑就在這矗著,但能借著它想到如此深的陽謀,也只有國舅你才配得上這甘棠遺愛國士無雙了。」
……
這些話,辛百吉是不會和幾個小太監說的,他只是借花獻佛,用梁道玄告訴自己的典故講給小太監顯擺一番自己的學識,得了誇讚後又笑罵他們快去幹活,誤了時日,非要他們好看。
看著身著新衣提了新任喜氣洋洋的小太監背影,辛百吉的笑容卻慢慢消失。
梁道玄確實是國士無雙之奇才,可沈宜也不遑多讓。
這事兒他傳達到內侍省去,沈宜問都沒問,只說但凡度支傳人辦差,內侍省全都配合,只是要有人左右調派,不能可著辛百吉一個人里外辛勞,他找了三個小太監,正是剛才這幾個,都是資歷淺沒什麼根基的,據辛百吉所知,這三個人也沒個師父帶著,雖有些機靈和能幹,但始終欠火候。
可沈宜卻對他們委以重任。
起初,辛百吉以為這是沈宜往這事兒里頭放幾個自己人,到時候內侍省與有榮焉,他跟著沾光。可後來他又覺得,這些年冷眼旁觀,沈宜哪是這隻看寸尺之光的鼠目?於是細細一想,辛百吉醍醐灌頂。
此時宮中,再沒有比這內廷侍讀選考更重要也更體面的差事了。內侍省本就和外頭那些大人不是一條心,不如做好自己的本分,為皇帝太后辦好這差事,配合國舅爺率領的九寺,上下齊心,也不教外頭那些老大人看笑話。
可要是沈宜自己出面,那就顯得太過隆重,派出年輕的小太監,一來他們急於建功,樂於冒險,與外頭聯繫不大,倒最看重自己的前程,必然是盡心竭力沒有二心的;二來……假如差事有什麼錯漏,這幾個不但能給內侍省背鍋,還可以替國舅這邊的九寺扛些紕漏,又賣了人情出去,又全了自己的名聲,內侍省雖不能甩脫一干二淨,可說到底也是幾句「用人不明」的不疼不癢。
站在初夏清風裡的辛百吉,想了個清楚明白,但心中卻又喜又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