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道玄不知道當年具體的緣由,但也根本不信此人口中的一個字。他忍著厭惡,輕聲笑道:「這是自然,我家鄉那邊有句俗話,打斷骨頭連著筋,怎麼都是一家人,做人家兒子和親哥哥的,總不能摸眼不認吧?」
沈德順一拍大腿,笑道:「我就說國舅爺能懂這個!我聽人說國舅爺您和太后也不是一塊長大的,可眼下老百姓誰不知道,太后對您這親哥哥,可是百依百順吶!」他是貪婪狡猾之人,顯然故意這般冒失,而後又假裝自知失言,繼續賠笑認錯,「我要是說得不好,您就罵我,我不懂那些個虛頭巴腦,就認死理。沈大人和這孩子都是讀過聖賢書的,那聖賢書里不是說,『天下無不是之父母』來著?天子治國都以孝為先呢!」
梁道玄一直在心底告訴自己,你此刻不是一個父親,不然他怕自己回控制不住上去抽人。
宋福民始終在地上筆挺跪著,可沈氏父子沒有半點要他起來的意思,也不談及那日之事。
梁道玄恨著心也不去提,保持並不熱情,但又足夠客氣的笑容:「如今宮中,誰不賣沈大人一個面子,我又素日與他交好,今日來此,正是為了此事。沈大人因有公務在身,又是天子近臣,實在不好露面,我就代勞,來做個中間人。」
說完這個,他才示意宋福民:「別杵在這裡礙眼了,去把東西拿來。」
六月暑熱,且亭中以鵝卵石映襯廊橋鋪地,十分堅硬錯亂,宋福民起身時已有些搖晃,最終還是站穩,低頭唯唯道是,踉蹌去到一旁,捧出一金匣,置於沈氏父子座位中間小几上,又親自打開。
見裡面沒有黃白之物,沈德順眼中不免有些自然流露的失望,可是再看那匣中紙張,竟是一份地契和千兩銀票,這光又從眼中放了出來。
「這是沈大人一點心意,在這武江鎮內,為你們二人買了一間兩進的宅邸,離此處倒是不遠——約在這裡也是為你們一會兒去看看方便,這銀票也為打點你們生活落居,還請沈太公你笑納。」
沈德順聽了梁道玄的話,眼珠沒轉,始終憨笑,心眼卻是動了不知多少,只嘆氣道:「沈大人的安排,自然是好的,我們父子倆也別無所求,只是……」
「還有什麼難處麼?」梁道玄問。
「這孩子……國舅爺也知道,是個吃書本的,這次考選又得了賞識,往後要入宮伴駕,也是天子近前的人了,我老沈家是祖墳冒了青煙,才有這兩個孩子能有幸跟著皇上盡忠。但這要是往後時長出入宮中,可這宅子卻在武江鎮,那也太不方便了……孩子在我這和到他哥那裡,來回折騰,還要讀書用功,還要孝敬皇上,實在是有點為難啊……」
沈玉良一直低著頭,似乎是個十分乖順的小孩模樣。
「那太公的意思是……」梁道玄順著他的話問道。
「我的意思嘛……沈大人在帝京,不是有個宅子的?一家人合該住在一處,國舅爺說是不是?這地契房契的,咱們就不要了,要是能讓他們兄弟團聚,我這一顆心放得下來,也算對得起沈大人他娘親在天之靈了。」
第111章 請君入甕(二)
「他真的這樣說?」
沈宜的臉依舊沒有表情, 可眼中卻仿佛有漆黑的火焰,以並不炙熱的方式,隱隱熊熊。
梁道玄並沒有見過這樣的沈宜,他反思自己是不是轉述得太過直接, 但還是認為沈宜有清楚全貌的權利。
最終, 他點了點頭, 一旁的宋福民也跟著頷首,示意此言非虛。
梁道玄做好了沈宜告知自己當年真相的準備,但等來的只有一句:「讓國舅聽這些垢言污語, 實在有虧。」
「我才教育過陛下,不能因人非所喜,就視若無睹,總要自己做個表率。」梁道玄大概能理解一些沈宜面對父親遺留問題的無力感, 而眼前之人, 並沒有姑姑或小姨在關鍵時刻伸出援手。
「接下來如何, 又勞煩國舅費心, 奴才死罪。」沈宜平靜無波的語氣聽不出任何起伏。
「沈大人在帝京的家宅……」梁道玄想了片刻,還是接了下句,「位置可還近密?」
「不過是個獨院,前後無園, 謝國舅關懷。」
「開弓沒有回頭箭。」
梁道玄覺得還是再問一句比較好。
沈宜這時忽然笑了:「人不能總想著調頭再活一次,國舅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