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照白對小皇帝的疲態視若無睹,笑道:「太宗偉業, 彪炳千秋,承繼太祖之宏達,啟照後世之祥康,但實錄卻在太宗晚年所錄, 太宗自傷私臣而語,以為『自亂方寸』,陛下以為該當何解?」
「自古帝王, 雄才偉略者,不免常抒罪己,此乃心懷天下方知其重之惴惴,為帝王,當慎思慎行,一言而傾萬民,未嘗不有也,於是更應自省自愧,太宗所為,當如是。」
姜霖說完後稍稍出了口氣,他牢記舅舅的提點,徐師傅的單獨授課務必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問題要多斟酌,言語要多咀嚼,脫口而出的話,要看起來像脫口而出,不能是真正脫口而出。
舅舅的話自然絕不會有錯。
姜霖等待徐師傅對自己中規中矩的回答作出評價,然而他等來的是一陣冗長的沉默。
「徐師傅,朕有哪裡說得不對,還請指教。」
尊師是帝王應做的表率,姜霖肺腑懇切,一點也沒有跋扈的倨傲,更不像這個年紀少年郎常常將不可一世的傲慢和天橫貴胄的自尊掛在顯而易見的表情之上,平和謙雅,加之他養貓極為肖似母親,翩翩君子更勝芝蘭。
徐照白微微頷首,笑道:「陛下之見,甚為普觀,以此問而舉於讀書之庭,十有八九,皆做此答。」
「芸芸之答,讓師傅失望了。」姜霖謙歉道。
「臣所思倒不是如此,而是陛下並非芸芸,當有一覽眾山小之觀,方才不負太后砥礪。」
徐照白搬出了太后,就算午後倦意甚濃,姜霖也不敢再漫不經心,挺直少年人的脊背:「朕懇請師傅賜教。」
「臣不敢當。」徐照白雖是臣子,但為帝師,於授道座堂內,可以不向皇帝行臣應盡之禮,然而他卻兢兢業業,不越雷池一步,恪守臣工之本,緩緩躬身,再慢語作答,「太宗之語所傷,無非乃是晚年偏寵幼子,險致使父子離心而君臣離德,動搖基業,可見一時之私,於帝王而言,絕非微末。」
「徐師傅的意思是,帝王無私事,當以此為戒?」
姜霖聰穎,頗有其舅家風範,徐照白並未點頭,言語卻多有肯意:「能思及大略,思陛下之慧察。」
見微知著的本事是舅舅早就教過自己的,姜霖立即明白徐照白所言絕不單單只是一次簡單的太宗實錄授課,這背後代表著徐照白隱藏的諫言。
隱晦的明智是一種帝王的素顏,自己的舅舅如是說。
姜霖想得清楚,問得卻刻意試探模糊:「這些日子,朕心頭也有些顧慮和迷惘,今日聽聞徐師傅教誨,忽有些觸及,課還望能深問一二,以求師傅解惑。」
「陛下請言,臣必知無不言。」
「前幾日,母后和臣僚均提及朕大婚一事,朕知年歲至此,當及家柱國,可是……今日聽了徐師傅的話,若是這次大婚不能妥善,豈不致使朝局紛亂?」
姜霖故意誇大的試探並未讓徐照白有任何的不安,看著自己心深似海的老師只是微微一笑,姜霖更覺得舅舅所言極是:跟著這位老師要學的從來不止有知識,還有處事應變之能。
「陛下所慎,也是應當,然而陛下有太后操持大婚之事,必然不會因此失當。」
徐照白的話說了和沒說一樣,姜霖有些氣餒,但還是不甘心,又道:「話雖如此,母后辛勞,朕總有愧意,前些日子暑氣暴盛,母后臥病,朕深感彷惶,雖日夜請安親自奉藥,仍覺不足,再要母后殫精竭慮,豈不不孝?不若……朕下一道旨意,請百官議一議大婚之事當如何操辦,可善?」
這話倒是讓徐照白微微一怔,可遲疑只是轉瞬一逝,很快,他便蘊了溫和的仁愛笑意,恭敬道:「陛下純孝,且兼聽則明,乃是我朝之福。」
姜霖知道為了自己即將到來的大婚,以及大婚的人選,此時無論朝堂內外,都是波瀾暗涌,而且大婚就意味著親政,權柄歸屬自己,母后和舅舅是早就盼了又盼,鋪路多年,正是為自己能全權君臨萬方,然而旁人……就未必如此純心若此了。
「其實要是朕說,再晚兩年大婚也是不急的,沒有合適的國母人選,那便等就好了,何必如此要人人都跟著著急上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