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熙從來乖覺,自打入京,見了沈宜掛在口上的都只有大人,無有公公一類的稱呼,沈宜站下,直道不敢,姜熙也照舊笑著答:「沈大人謹誠嚴正,多年如一日,真叫本王欽服。對了,怎麼不見陛下回來?這兩日外頭鶯鶯燕燕,可不是吵著我侄兒了?」
經過上次殿外戴罪一事,洛王姜熙和小皇帝姜霖叔侄二人多有往來,雖在旁人眼中是不比舅家,可也能看出二人同出皇族,且為一支,皇帝的照拂和關愛溢於言表。畢竟即將親政的皇帝身邊多一分人馬就是多一分助力,眾人所見,大抵如是。於是巴結洛王的人,也隨著皇帝大婚的臨近愈發多了起來。
但沈宜依舊是沉靜與淡然,聲音不帶一絲遠近的意味,仿佛是在背誦早就擬好的腹稿:「回殿下,陛下與國舅大人出遊,晚些時候返回行宮,若殿下求見,奴才立時通稟,再召傳于禁內,請殿下稍安勿躁。」
「這不是就在出遊嗎?怎麼還單獨出去?」姜熙微有些驚訝,「這事兒也沒和政事堂說,咱們國舅爺就把陛下帶走了?」
「太後懿旨,國舅大人已然請示。」
洛王姜熙聽罷一笑:「這樣也成,就是本王回頭要和幾位大人好好解釋了。」
梅硯山雖是首輔理當伴駕,但他確已老邁,身體和精力皆是不濟,難以奔波勞碌,於是留駐帝京,其餘人皆隨駕出幸,即便遊山玩水,也不能略了國事緊要,小朝會一概照常,帝京傳來急函與快奏,也決不能懈怠遷延。可是洛王手上一沒有急奏,二也沒有表明是什麼急情刻不容緩,沈宜便也照常回應道:「太後正在理政觀呈,殿下可稟事拜見。」
「也確實是有個家事。」姜熙的語氣恢復到了方才的輕快,「王妃前兩日不適,承蒙太後慈憐,今日所遣御醫已是細細診治過了,瞧出王妃身上已有了兩個月的喜脈,本王等不及御醫,趕緊來告知了,不巧陛下與國舅爺不住,那本王就先去向太后請安了。」
沈宜見他喜上眉梢,也含笑道了句恭喜殿下,而後命人引洛王前去主殿。可他自己,卻站在行宮外的秋風裡,許久,才傳來一個跟隨的小太監。
「內中是誰跟著陛下與國舅。」
「是辛大人,另有兩個陛下宮裡的小太監侍奉。」小太監恭恭敬敬答道,「依照大人的吩咐,宋大人也寸步不離地侍奉著,不敢怠慢。」
「派人路上接迎陛下,但別立即回宮,先告知今日的消息給國舅爺,清楚便去辦。」沈宜聲音平靜,卻在這一停頓後,異常柔緩下來,「找人告訴長公主,我晚些再過去陪她,一定要找公主殿下熟悉的面孔,莫要驚擾到她。」
「是,謹遵大人的意思,奴才立即去辦。」
待小太監離去,沈宜才傳了另一個太監,這次更加言簡意賅:「你速去見徐次輔大人,就說國舅離開行宮前,給他留了句話……」
……
回去路上,姜霖說什麼都要騎馬和梁道玄一併走,梁道玄不許,只道:
「車裡掛了駝絨的厚氈子,西邊進貢的,擋風。陛下可別在我帶著出去的時候著涼風寒,眼下事兒趕著事兒,要是生了什麼毛病,回頭我妹妹不得拿案頭上的奏摺往我腦門上抽?」
「舅舅胡說,母后才不會這樣對舅舅,這都是朕自己的主意,朕自己擔著。」小皇帝說著已經跳上了馬。
大人有時候就是拗不過孩子,明知道不是最好的選擇,可要拒絕,話到嘴邊,到底說不出口。
梁道玄也只能嘆了又嘆:「你小子主意是越來越多,還是小時候好,聽話又好糊弄。」
「好大膽,舅舅這也敢說,難不成舅舅以前沒少糊弄朕?」
「那可是太多了,陛下親政後再一個個問罪吧。」
兩人的笑聲一時迴蕩在山間,辛百吉聽了只覺舒心暢快,只暗暗自思,這在皇家辦了如此多年的差事,什麼時候不是如履薄冰?而各個宮裡的貴人也都是言不及深,彎繞迂迴,可跟著國舅還有小皇帝,卻次次舒心敞亮,簡直不敢想這二位是帝王鄉里的天字一二號極貴之人。
辛百吉走過去行了在宮外的便禮,笑道:「陛下,天色不早了。再晚太後該掛心了,早些回去,也躲開這秋天的夜風。」
「咱們這就走,辛公公年歲大了,坐馬車便是。」小皇帝說一不二,飛快翻身上馬。
「這……」辛百吉愣了,他可不好僭越。
「陛下的恩恤,辛公公就受著,馬車裡還有暖爐和茶盞,公公你備好了熱茶,回頭歇腳侍奉給陛下,免得陛下寒涼。」梁道玄說話總是周全,又添了合理的差事,辛百吉只能無奈接受。
他們說話這會兒功夫,小皇帝姜霖已然打馬撒歡,跑出去好遠,他是專門學過騎射的,馭馬的本事好得很,梁道玄這快樂教育散養長大的身手根本比不上,著急忙慌上馬追跟,一旁的侍衛自然比他強去百倍,早都趕上小皇帝的坐騎,前後左右,各有兩匹馬貼身,後又有三人,其餘則都在馬車周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