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道玄忽得笑了:「我有時,也這樣以為。」
「有些事不願為和不可為,還是不同的。」
沈宜極少喟嘆,此刻似乎想起什麼般,輕輕嘆息,倒讓梁道玄看回來他:「沈大人,人的路,不該是越走越窄,越走身邊的人越少,我走之後,你務必照應陛下,他心有純粹,或許有朝一日權力也會改變他如今的心性,那個時候,我希望你能提醒他,不要變得自己都畏懼自己。」
「我明白國舅的苦心。沈宜能得報母仇,多虧國舅協助,此等恩惠,萬死不辭。加之今日無須再受身殘之辱,也是先帝與太后慈悲,以及與長公主的緣分,二人皆是陛下的親人,他們願望陛下之好,便是沈宜此身之赴。」
梁道玄點頭:「我相信沈大人。」
二人起馬朝洛王府奔去,待至於府外,穿過層層禁軍,卻見牌匾雖摘,然而喪儀依照著親王的架勢掛出六重白喪和挽儀,路鋪不見青石的冥紙,猶如下過一場盛夏的暴雪。
「這不合禮數,你們怎麼值守的?」
沈宜質問負責看門的禁軍牙將。
牙將趕忙單膝跪地:「請沈大人與國舅大人恕罪,陛下有旨,此府隨是罪人府邸,只要無人擅入擅出,就不能隨便動手,卑職不敢造次,這些是罪妃帶著罪人姜熙的幼子,一併裝飾鋪撒,她……一心求死,卑職不敢動手,若真有好歹,她又身懷六甲,陛下的聲名,卑職哪裡擔當得起!」
「他說得倒也無奈。」梁道玄不願在這里耽擱時間,「我們進去宣讀聖旨吧。」
「是,聽憑國舅大人的吩咐。」
沈宜與梁道玄走入昔日王府的正堂,如今裡面再無前呼後擁的僕從,唯有一口棺木放在當中,前面跪著一老婦,緩慢地,將手中紙錢投入面前燃燒的火盆內。
「罪人施氏聽旨。」
沈宜依照規矩揚聲,預備宣讀聖旨,然而施夫人一動不動,依舊緩慢且木訥地重復一個動作。
沈宜不是沒有城府只知虛張聲勢的太監,他看了看梁道玄,誰知不等梁道玄開口,施夫人卻抬起了頭:「聖旨是讀給旁人聽的,讓他們聽著,敢謀逆的人就是死,沒有活路,陛下的威嚴,朝廷的臉面,都要做給人看,這里除了老身,就只有老身苦命兒子的屍首,聖旨就不必讀了,老身知道,這條命本就預備好了上路,只是上路前,又沒得兒子送終,自己燒一點紙錢,到那邊,給我可憐的奶兒子也帶些去,不要讓他在塵世里被親人欺,到了那邊又讓小鬼纏。」
「沈大人,你照讀,之後再說之後的。」
梁道玄不看猶如枯槁的施夫人,只對沈宜說話,沈宜照章辦事,將聖旨讀過一遍,合上,也不指望施夫人接旨,請放在了一旁。
「欺壓姜熙的,不是當今陛下,施夫人,在這里,沒有人愧對他,只有他愧對自己的侄兒。」
梁道玄一字一頓說道。
施夫人滿頭枯白的頭髮梳得很是整齊,她看著梁道玄,原本乾涸的眼眶驟然湧出滿是恨意的淚水:「國舅能言善辯,心機深沉,知道陳年舊事隱忍不發,只等有朝一日一擊斃命,此等心思,老身自愧不如,敢問國舅,難道這一生做事就全然無愧不曾為了自己謀劃一分半分麼?」
第144章 嵐青月明
「那自然是有的。」梁道玄倒也坦率。
「既然如此, 今日之事,不過成王敗寇,何來愧與不愧?」施夫人冷笑過後,卻是淚流滿面, 「若說我的好兒哪裡有錯, 他這一輩子, 只錯了一件事,那便是托生在無情帝王之家!」
施夫人站起來直視梁道玄和沈宜,聲音顫著憤怒和悲慟的交織:「國舅, 你只知道自己外甥是襁褓裡頭被推到這位置上來,身不由己,你可知,他好歹有親生母親保護, 吃飽穿暖, 滿眼人間富貴, 我可憐的熙兒, 被趕出宮來的時候,也是在襁褓里,小小一個,在那樣的雪天, 被一個老太監丟進我懷裡,凍得渾身發抖……他那個混蛋父親,見不得早定好的太子位置有人威脅,專斷又蠻橫, 真是混帳中的混帳,這樣的孩子,該在父母懷裡吃過奶, 好好睡,卻被在冰天雪地里,趕出家門……若你看見你外甥如此,你會不會恨?」
施夫人說著撫摸光滑的棺槨,仿佛這是姜熙當年的襁褓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