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三水總算是按開了門把手。裡面是一道幽深的走廊,走廊兩邊掛滿了鏡子,一列人走在裡面的時候,鏡子重複映照,就好像是有一支軍隊整齊地列陣前行。
戚雲危失去了和游三水並排前行的資格,他甚至只配行走在隊伍的末尾。但好在空間狹窄,少年清亮的語音仍然能在鏡面的反射下傳遞到最前方。
「不過後來,我發現世界是一塊奶油千層。在刮掉了那一層餿掉的奶油之後,下面仍然是我曾經見過的路。而且並不只有一層。文明與野蠻、卑劣與無私、奸邪與正義……它們是可以同時存在的,而且後者才是推動世界前進的真正力量。或者不如說,世界就是建立在高尚者的骨架的基石上的。我當然可以選擇放棄自己活著的時候所走的路,但是不做骨架,便只能成為血肉。億萬年後,默默承載著世界的骨架或許會變成化石永遠留下來,而血肉卻會在一年之內快速腐爛化為烏有。」
鏡子走廊已經來到了盡頭,這次走在最前面的人是歸玄。女冠淡定地倒轉拂塵,用硬木柄狠狠地砸掉了門上的掛鎖,轉身調侃道:「所以,說了這麼多,你最想要的到底是什麼?身雖隕,然名垂青史嗎?」
她的聲音溫柔,卻仿佛帶著某種蠱惑的力量,讓正在剖析內心的戚雲危陡然沉默了下來。他的表情有些掙扎,仿佛是陷入了某種沉思,可還有一半意識困惑於自己為什麼會陷入這種沉思。
他就在這樣的掙扎中開了口:「不,我只希望一切最終都能平息下來。所有人類能夠永遠生活在沒有超凡的世界。」
「所有人類?」
「是的,無論是我,還是游三水。誰都不應該靠自己一個人背負全人類的未來。我希望自己某一天因為學業而單純煩惱的時候,,能夠在學校里,或者是哪個周末的公園裡,遇上同樣為著某件單純的事情而快樂或者煩惱的游三水。」
當的一聲響,門鎖被砸開了,同樣被砸開的好像還有戚雲危那種掙扎的狀態。他如夢初醒一般,有些怔然地看著走廊盡頭的房間。那是這個學校的根所在,他看到房間裡亂糟糟的,布滿了陳年的血跡,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屍臭。在一張靠窗的辦公桌旁邊歪歪斜斜坐著一具乾屍。
屍體穿著一條已經破爛的白色裙子。皺縮的皮肉緊貼在骨頭上,看上去死得不能更透了。可是,從屍體的頭部卻好像植物一樣生長出了一根根枝幹虬結的樹枝樣的東西,每一根「樹枝」的末端都懸掛著一顆巨大的紅色水珠,渾濁的褐紅色液體裡泡著一具具飽滿的屍體。仔細看過去,每一具屍體活著的時候應該都是學校的老師。
有的水珠已經乾涸了,一層薄薄的乾枯膜狀物被他們走進來的風帶過,就碎成了粉末,而有的屍體正在萎縮。這些懸掛著屍體水珠的主幹上又生出更多細小的樹枝,從窗戶爬了出去。
戚雲危雖然提前來到了這個學校,可也並沒有成功進入過有根的這個房間。看到這一幕,他才恍然意識到,這個根並非是由一個人形成的,而是以一個人為核心,整個學校當初的全部老師都在這十三年中源源不斷為當初的孩子們提供著保護。
「辛苦了。」游三水輕聲說道,「辛苦你們堅持了這麼多年。接下來……就交給我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