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銳去緬甸的時候帶了兩把刺刀,其中一把擲出去釘在了坍塌的荒廟裡,當時情況混亂,混戰結束後打掃戰場又是大工程,人多手雜想要物歸原主可能很難了。即使刻意找到,所耗費的精力應該也超過了那把刺刀本身的價值,這種沒有意義的消耗,不是薛銳一貫的做事原則。所以那把擲出去的刺刀薛銳也沒報希望能夠再找回。
這兩把刀是薛銳一直在用的舊物,他拿到這對刺刀的時候,母親還活著。他的母親非常細膩敏感,不喜歡槍械的噪音,幾乎從不去看他射擊類的訓練,於是他就給自己選擇了更多的體術和冷兵器課程,練習的時候,那個敏感高貴的女人會坐在場邊陪他一起。這是他某段時間裡,和母親相處的大部分情景。
現在只剩一把多少看著有點不習慣,但是這個型號也不算稀有罕見,之後再找來一把配上就好,薛銳是這樣想的。
可薛里昂說要找到丟失的那把,薛銳難得的,有些期待。
這個世界上他期待的事情已經很少了。
啟辰副總回來,而且又是薛家地位尷尬的小兒子,有著職場和八卦的雙重屬性,本身就是個很易燃易爆的消息,不難預測,在未來一段時間裡相關話題會占據業內的茶水間和飯桌。
只是薛里昂沒想到,等待他的飯桌竟然是湯金鳳組的局,準確來說,是薛家的女主人精心布置的家宴。
他想到了薛源會見他,接風洗塵也好,拉攏打探也好,以薛源的性格絕對會是第一波約他喝酒的那批人,所以他在接到二哥的電話的時候,已經熟練地掏出了備忘錄和日程表,開始排時間,沒想到薛源第一句話就給他整不會了。
「我媽想叫你一起吃個飯。」薛源說。
「再叫上薛銳、他未婚妻,」說到這裡,薛源深呼吸了一口,像是做了個心理建設才把剩下半句話說出口:「我們一家人一起吃個飯。」
「我們一家人」,這個詞不光薛源很難說出口,薛里昂聽到都要反應一下,到底這家人是哪家人。
薛伯昆身體還硬朗的時候,他們確實會在八月十五和春節的時候,一起聚在一張桌子上吃頓飯,通常是在家裡的酒店,大多數時候也會叫上旁系的一些人,人多的時候能有十來桌、近百人。
席間除了叫得上名字叫不上名字的親戚外,還會不斷有各路利益相關的合作方不知道從哪裡得到的消息,帶著名貴禮物,來到主桌上敬酒說吉利話。
那時候,除了一些一塊玩過的小輩會跟在他們的爹背後給沖薛里昂擠眉弄眼,其餘的人基本上都當沒看見薛里昂。於是,在熱熱鬧鬧的主桌上,攀談交情和彼此熟絡的人群里,湯金鳳養的京巴都會被誇上幾句,薛里昂坐的地方卻似乎有結界,把他與周遭相親相愛的氣氛隔開,顯得他似乎是一個與此處無關的人。
這曾經讓薛里昂尷尬且不舒服過幾年。
後來就好了,薛伯昆老了,站不住了,即使坐在主位,來人的恭敬和巴結開始更多地往薛銳身上轉移,也會順帶夸一下給薛銳幹活的薛里昂一表人才。
再後來,薛伯昆坐也坐不住了,只能躺在儀器環繞的病房裡,這個家宴就不再舉行,薛源也終於不用跟他媽一起看薛銳像皇帝一樣接受各方朝拜,飯都能多吃幾口。
也就是說,這幾年薛伯昆不在國內的日子裡,「一家人」就沒一起吃過飯。
這不年不節的,湯金鳳突然設宴,很難說不會是鴻門宴。
薛里昂不忌憚薛源,因為這個二哥壞得明顯也笨得明顯,但是對湯金鳳這個女人,他一向都是敬而遠之的,除非必要,不願意正面和她有衝突。
湯金鳳的父親姓金,她跟母親姓,她的母親也跟自己的母親姓,這個家庭有著略顯特別的母系社會遺風,不知道是因為生的男丁都不爭氣,還是女孩子都教得太聰慧,湯家女兒,往往比兄弟更加的對權勢有興趣,都是在夫家當家的,能把靠婚姻捆綁住的男人家裡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理得井井有條、蒸蒸日上。
湯金鳳當年手段使盡嫁進薛家,誰都不會信是為了薛伯坤,她的目的就是吃掉薛家這顆金果子,滋養羽翼,風生水起。
可薛家確實也沒那麼好啃。
那年湯金鳳找人殺薛銳,被抓住時慌不擇路說是被母家脅迫,薛家並沒有對金家做出懲戒,而是在湯金鳳母親送醫搶救時,遞了話進去,具體跟誰說了什麼不得而知,那個撥弄風雲半輩子的女人,確實沒有再醒過來。
湯家女人一向講究成王敗寇,勝者通吃,這個仇,只要湯金鳳還活著,只要薛銳還活著,就必然會報。
所以這突如其來的家宴……不會是湯金鳳這個女人終於瘋了,要下毒毒死薛銳,然後拉卓慧妍和自己陪葬吧。薛里昂著實有些想不通。
當他把此番疑慮說給薛銳的時候,薛銳像是他料想中的一樣,不驚訝也不猶豫,說:「去吃。」
此刻薛銳正坐在啟辰的會議室里,到會的有幾個重要部門的總經理,以及相關問題的分管副總。老闆接起電話的時候,所有人不約而同閉上嘴,靜靜等那邊聊完家事,再無縫接入議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