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身形纖瘦高挑,少年面容如玫瑰漂亮鮮艷,翠綠雙瞳仿佛昂貴的寶石,在燭火中熠熠生輝。
後來他才明白,明亮的並非少年的眼睛,而是他的靈魂。
少年有著與這裡截然相反的溫柔善意,但他同時又是狡黠而聰慧的,他清楚如何在這混沌的泥沼中獨善其身,卻又總是會對其他人的困境施以援手。
他知道,想要活得更久,就得離這樣的人遠點。
但他的人生,活得再久,又有什麼意義嗎?
少年說,「我叫德拉庫洛,你可以叫我德拉。」
他當然知道他叫什麼,他是主人手中最有價值的棋子,澤密斯一族最後的血脈,主人沒有吃他,是想用他換來更好的籌碼。
德拉說,「終有一日,你我將重獲自由。我有預感,那一天很近了。」
自由?呵。他嗤之以鼻。在這片土地上,自由只是一場空想,而枷鎖與生俱來。
但他腦中,卻難以抑制地回想起那雙湖藍色的眼眸。
只是後來,主人沒有等來那枚籌碼,他也沒有等到少年預言的未來。
滅頂之災來得如此之快,就如驟然而至的風雨,以無數財富堆積的華美宮殿,在魔法的光輝中,在雨中化作一片泥濘。
好在巨人摧毀蟻穴時,不會在意那些倉皇逃命的螞蟻。
破碎的雨聲中,他聽到少年大笑,「我們自由啦!」
他也想笑,卻在下一刻,被沸騰的血脈按倒在地。
他一點都不意外,新主人固然「慷慨」,給予了他更多的血脈,這也意味著在關鍵時刻,他會成為主人的力量來源。
他看著少年蒼白的面容,如一支被雨水浸透的玫瑰,即便此刻狼狽不堪,也依舊美麗。
他笑了出來,「跑吧,德拉,自由就在前方。」
少年卻刨開胸腔,取出了心臟,澤密斯的血脈在他的掌心流淌,那銀色的血液如月光般純淨。
德拉將血餵給了他,將自己餵給了他。
他說,「吃了我,然後活下去吧。」
他繼承澤密斯一族最後的血脈,活了下來。
後來,他殺死虛弱的主人,又吞噬了歌諾希的血脈,被血族聯合海妖追殺。
他用盡一切辦法活了下來,他從未如此渴望活下去。他不能死,德拉不能死。
德拉逃往了另一座大陸,因為他曾說過,他想去默爾林看看,據說那裡是自由與魔法的土地。
但即便來到默爾林,世界仍然沒有改變。野狗們依舊在彼此撕咬,權力在看不見的地方更迭,只是換了一種看似更溫和的方式。
好在這座舉世聞名的魔法之都,對他們這些鼠輩,同樣敞開懷抱。他得以繼續行走在腐爛的陰影中,躲避著來自同族的追獵,一如過去的每個夜晚。
除了默爾林的物價更高外,一切似乎沒什麼變化。
他記得意外發生的那天,是個月明星稀的尋常夜晚,他跟時光之漏們在一塊蹲點。他有過許多身份,線人也是其中之一。
隊伍里的人類女法師正在抱怨今年的待遇又創新低,獸人男法師則在念叨家裡的孩子不好帶。這個城市裡,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苦惱,但都與他無關。
他在黑暗中敏銳地捕捉到一絲血色光芒,以他多年跑路的經驗,本該第一時間逃走,讓這些法師給自己墊後。但不知怎的,他卻下意識拉了那個獸人一把。
機會一旦錯過就不會再有,而這次對方勢在必得,甚至對默爾林的執法部隊——時光之漏下手。
他聽到女人的怒罵,「這群血獸瘋子!」
是啊,即便事後查起來,那也只會是一群失控的無主血獸罷了。
事情又是如何解決呢?他記不太清了,力量流失後的他意識模糊,只記得一片幽紫色從暮色中走來。
那好似寶石,又似夜幕的紫色,凝視他許久,最終輕聲嘆道:「可憐的孩子。」
腦海中再次浮現出了一雙湖藍色的眼睛,清澈、憐憫,仿佛洞察了他悲哀的一生。
自此,他有了一位新主人——黑龍一族的族長,他接受了僕人的身份,但拒絕了血脈之力。
他的龍主,依舊以溫柔的目光注視著他,「當然,孩子。如果你不願接受,我不會勉強。」
得益於拉特西斯之名,追獵者在一夜之間銷聲匿跡。人生第一次,他能夠自由行走在街道上,而不必警惕投來的任何目光。
他自由了嗎?他不知道,但他想,至少德拉得到自由了。
他找了一份學院導師的工作,掙不了幾枚金幣,但是足夠體面。
「德拉老師」這個稱呼,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