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纓徽臉色煞白。
許娘子意識到自己多言。
輕咳幾聲,找補:「妹妹出身好,又得都督喜歡,應當不必的。」
馬車駛到莊子前的巷道。
許娘子下車,臨去前握著纓徽的手,約她回府後一起做繡活。
纓徽整個人就像被掏空了。
神思恍惚,無數景兒浮光般在腦中掠過。
太夫人的話,陳大娘子的神情……
覺得抓住些什麼,又陷入深沉無邊的混沌。
意興闌珊,連溫泉都不想泡了。
白蕊和紅珠當她疲倦。
住進莊子,田莊的管家孫福全來拜見。
白蕊擋了,只散些銀子賞賜。
直到午膳、晚膳纓徽都沒用。
白蕊她們才覺出要緊。
張羅請郎中來看。
開了幾副益氣的藥。
紅珠煎好,正小心翼翼端著去送。
在遊廊上遇見了匆匆而來的李崇潤。
李崇潤還穿官袍,朱袖曳地。
瞥了眼烏黑濃釅的湯藥,忙問:「怎麼了?」
紅珠搖頭:「一整天水米不進,人也無精打采的,白蕊姐姐勸了好久,才肯去溫泉泡一會兒,眼下還泡著呢……」
李崇潤丟下一句「我去看看」,翻身越過雕欄,直奔池子。
第5章
西郊田莊的院落曾是一個幽州鄉紳的祖產。
當年李尋舟任幽州都督,刺史為巴結,命手下尋到這處帶天然泉眼的院落上貢。
據說當時還鬧出人命。
李尋舟只來過兩三回。
後來軍政繁忙,便荒置在一邊。
後來這裡便成了安置妾室的宅邸。
沈太夫人出身名門。
李尋舟對這位原配很敬重。
身邊幾個良妾都是沈太夫人點頭的。
還有些來歷不當的。
不好往府里領,便讓住在這裡。
其中就有李崇潤的生母。
那位娘子據傳貌可傾國,但身世成謎。
有說是胡姬的,有說是罪臣之女的。
早早離世,老都督連墳塋都不讓修。
屍骨埋在哪裡都不知道。
有這段淵源,幼年的李崇潤自然不得生父喜歡。
幸而李崇潤機靈。
小小年紀格外通透,知道去討好沈太夫人母子。
沈氏見他稚弱無根基,實在構不成威脅,便樂得做個慈母。
經年累月,也培養出幾分情誼來。
這些事情李崇潤是不會說給纓徽聽的。
都是她來田莊暫住,通過僕婢的隻言片語拼湊出來的。
她浸在溫熱的湯泉里,周遭白霧蒸騰。
胡思亂想。
一個女人嫁給都督,還生了孩子,也能死得悄無聲息,連個安頓屍骨的地方都沒有。
不知她死了,又會埋在哪裡呢?
那個花樓里的老鴇信佛。
她說如果不得安葬,來世就會一直顛沛流離。
所以志怪話本里的女鬼才要對埋她的人以身相報。
纓徽不信佛。
可又止不住害怕。
萬一真有輪迴,她每一世都不被安葬,豈不是每一世都要顛沛流離。
循環往復,沒有盡頭。
這可太嚇人了。
眼淚順著腮頰滴落,掉入清泉,沒有漣漪。
正專心傷春悲秋,氛圍正好。
卻從旁伸出一隻手,輕輕挾掉她的淚。
纓徽仰頭,見李崇潤蹲在池邊,凝睇著她。
困惑地問:「阿姐你在哭,為什麼?誰惹到你了?」
纓徽微怔,甩手擊打水面。
哽咽:「你惹我了,說什麼給我安排,好幾日不見人,讓你氣死了。」
這屬實無理取鬧。
但見她蠻橫的模樣,李崇潤反倒有些放心。
他縱容地笑說:「好,我的錯,我好好向阿姐賠罪。」
他將纓徽從池裡扶出來。
不用侍女,親自給她擦乾淨水珠。
穿上褻衣,系好披風,給她梳頭。
厚厚的一把青絲,濕漉漉的,柔韌順滑。
李崇潤邊梳邊說:「不是我不去看阿姐,那佛寺里人多眼雜,六哥又跟只老鼠似的,到處亂嗅,左右不過幾天,犯不上冒這風險。」
半天沒有回音。
李崇潤抬頭看去,見纓徽的目光散落在虛空。
側面望去,肌膚如雪。
鼻樑高挺,雙眸若蓄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