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未艾看著他鋪紙研墨,不解道:「按理說該是他先登門向你道謝,怎麼反而你寫起了拜帖?」
祝予懷提筆搖了搖頭:「我不過幫了些小忙,不值得記掛。他初來京中,怕是有得要忙,師兄也勸他一勸,操持那麼多事不容易,就別耽誤功夫登門道什麼謝了。」
方未艾問:「即便如此,遣人將馬匹送去衛府不就成了,你何必親自走一趟。你待他如此上心,是想與衛家結交麼?」
「倒也沒想那麼多。」祝予懷笑了笑,「師兄為何這樣問?衛小郎君風骨鯁正,一腔孤勇,本也是個值得結交的人。」
方未艾聽了這話,面上卻顯出幾分擔憂來。
「我憂心的並非是衛小郎君的為人,而是他在圖南山遇刺之事,恐怕並不簡單。」方未艾擱下茶盞,「九隅,你年歲小,有許多陳年舊事,師父大約沒同你說過。這幾日我思來想去,覺得還是應該告訴你。」
祝予懷聽他言辭端肅,還提及了師父,手中的筆不覺停了:「師兄但說無妨。」
方未艾說:「除你我之外,師父他……其實還有一個徒弟。」
祝予懷靜默一瞬,微嘆口氣:「我知道。」
方未艾驚訝地抬眼看他。
「是我自己猜的。」祝予懷解釋說,「師父長年同毒物打交道,到後來,一雙眼都被自己藥瞎了,神智也有些不清明。他臨終之時,察覺到我守在他榻前,便如迴光返照一般,忽然伸手抓住了我的手。」
祝予懷至今記得師父行將就木的模樣,他躺在病榻上,竭力睜著渾濁的雙眼,就好似有無盡的遺憾與不甘,望著虛空低喃:「未能研製出『當孤』的解藥,師父……對不起你。」
方未艾聽到這裡,喉間泛起酸澀,一時說不出話來。
祝予懷輕聲說:「我心裡明白,師父定是又將我錯認成了什麼人。我在落翮山六年,時常見他深夜飲酒,喝得醉了,他就坐在月下自語喃喃,每次都念著一個名字,『俞白』。我一直不知讓師父懷愧於心的究竟是什麼人,直到聽到他臨終時那一句道歉,才隱約猜到了。」
「原來如此……」方未艾低聲自語,「『俞白』,正是你大師兄的字。」
祝予懷忍不住道:「師父到落翮山定居之前,曾在北疆遊歷多年。師兄,我聽聞從前駐守北疆的那位定遠伯,表字也是『俞白』……」
方未艾黯然點頭:「正是他。」
縱然早有猜測,得到這個確定的答案,祝予懷還是心中一顫。
祝予懷喃喃道:「師父窮極餘生都在研究『當孤』的解藥,可定遠伯七年前便已不在人世。即便制出了解藥,又如何能起死回生?師父這些年如此折磨自己,他為的……究竟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