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卡斯特學著她的樣子，粗魯、大大咧咧地在樹根旁坐下，脊背靠著樹根。那兩對被剝離在地上的翅膀消弭了，重新變為了兩根羽毛，只是其中上面染血，有著並不美好的紅色。它們被捏在德卡斯特的手心，便就此消失。德卡斯特搖頭，否決了姜蕪剛才的話。
他說：「我身體血肉的崩解，是因為我的身體是無數碎片重構而成的。即使我被拼湊成了人的樣子，但它們之間並不像完滿的人類那樣和諧無隙。就像機械人偶的關節間如果相接的螺絲和機括尺寸不能完美地匹配，就會對人偶造成損壞，可能會在運作的過程中崩解。我就是一個血肉機械的人偶。」
「當然，我的共鳴能力讓我能夠修復我的軀體，所以我不會輕易死去。」德卡斯特的臉上出現了憧憬的色彩，他說：「當我的能力衰退，不足以支撐我拼湊身軀的時候，我就報廢了。這樣一來，我會死去，而新的『德卡斯特』將會接任我的位置。」
姜蕪一時沉默。作為一個「完整」的人類，她沒辦法想像身體間不契合而自行崩解的感受。然而德卡斯特說這些的時候表現得很平淡，似乎這便是他日常的一環，他不會逃避也理應接受。說起自己「報廢」的時候，他甚至隱隱表現出期盼……
德卡斯特站了起來。他顯得興致沖沖，說道：「你等我一下。我要去整理一下自己。等我弄好了，我就帶你出去——我也會給找更換的衣物的！
他向著空間內的某個角落走去，魔法的光輝閃動之後，那裡出現了一道門扉。德卡斯特走了進去。
第156章
很漂亮，少年宛如一件……
他進去了片刻，拿了一身衣服出來，讓姜蕪換上，自己又重新鑽回了門扉之中，只告訴姜蕪換好衣服後在原地等他。
他拿給姜蕪的衣物令她熟悉，那是教會的主教們統一的制服，比她的大主教的服飾要樸素許多。而姜蕪身上原本的那身衣服，則還是在自己的住處隨意穿著的家居的服裝，經過一路上的折騰，又摔在地上、又跳入水池，已經皺巴巴的，有些不得體與髒污了。
當德卡斯特離開之後，這空間內便沒有了其他人類。姜蕪迅速地換上了主教的袍子。她百無聊賴地四處走動，撫摸著巨樹的樹根和樹幹。巨樹與正常的樹木樹皮的手感是相同的，但摸起來有溫熱如人體的溫度。
她等了很久、很久，不禁腹誹，心想德卡斯特只是去換個衣服，為什麼要這麼長的時間。而當她歪著腦袋倚靠在樹下，看到重新從虛幻的門扉中鑽出來的德卡斯特，則是驚異地瞪大了眼睛。
德卡斯特顯得有些羞澀，緊緊抿著嘴唇。他臉上、頭髮上、身上的血全都洗乾淨了，整個人皮膚白淨，銀髮也顯得順滑而富有光澤，一路柔軟地垂下，直到腳踝的位置。他身上穿著形制複雜的白袍，袍子的邊上用金線繡出了各種花紋與形狀。而那身衣服之間甚至有華麗的、鑲嵌有寶石的金鍊點綴。
很漂亮，少年宛如一件精緻華美的藝術品……只是有點浮誇了。
姜蕪抬起一邊眉毛，也不說話，只是看著他。德卡斯特顯得有點緊張，他的臉上浮現一層薄紅，問道：「我看起來怎麼樣？穿著符合聖子的形象嗎？」
……其實更像養尊處優、身著昂貴的小少爺。宗教身份下的人物總是更加樸素。姜蕪心想。但這話想必會打擊德卡斯特的自信心，想必這身打扮是他自己挑選出來的。她笑了笑，說道：「很好，很漂亮，我想聖子就應該是這樣的。」
德卡斯特明顯鬆了一口氣。他小聲嘀咕起來，說道：「那就好，我其實也是第一天當聖子呢……」
這孩子般的表現讓姜蕪有些恍惚。畢竟她現實遇到的兩位德卡斯特，都是成熟的成年人嘴臉，似乎並不為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而得意或者緊張。即使是後面那位、她親眼見證誕生的，也從善如流地就擔任起了聖子的角色，仿佛工作是一種鐫刻在身體內的本能。
而眼前的德卡斯特顯而易見的有些緊張。他完全是一個對自己的新身份感到新奇、渴圖、又略微恐懼於自己出錯的孩子。姜蕪笑了笑，問道：「你在這裡梳理人們的碎片，就已經在履行身為聖子的責任了。即使你穿什麼樣的衣服，都是聖子。」
「我還需要在民眾面前露面。」德卡斯特說：「只有他們看見我，才能確認女神仍然注視著他們，他們才能安心。我是女神的代言，他們需要從我身上獲得安定。」
姜蕪想到了她在神國的門前看見的那位德卡斯特。他曾囑託自己向女神帶話。並且姜蕪自己也對這個夢中神國產生了好奇，想要看看這裡的女神是什麼樣。頒布法令，告誡民眾們要攻擊消滅其他「完全之人」的女神到底是投影出來的、被扭曲的神明，還是她所熟識的那位女神？
姜蕪說：「你既然是女神的代言，那麼你能夠和祂見面嗎？可以帶我去見祂麼，我要替別人帶話，有話對祂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