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謝絲察覺到姜蕪正在看那本騎士小說,顯然有點忐忑。畢竟這種書籍在正統的語境下是「不正經」的,人們只支持孩子們看文法和哲學之類的教科書或者名著,強烈反對他們看任何無益於學習的書籍。
姜蕪將書遞了回去。她笑了笑,說道:「現實的騎士和小說里的不太一樣,你可以都了解一下,自己多想想自己想要什麼。但是無論你選擇了什麼,只要你自己願意,你的母親也支持,那就是可以的。沒有哪一條道路是絕對正確的。」
伊謝絲點了點頭。姜蕪離開了書房。
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因為精神上的疲憊,,身體一沾在床上,便睡了過去。
在夢境之中的睡眠,是完全一片空茫茫的黑,連夢也沒有。姜蕪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長時間,當她醒來的時候,她心跳如鼓,整個人渾身冒冷汗。床頭的燈還幽幽地亮著,似乎一切與她睡著前沒有任何區別……不,一切都不一樣了。姜蕪從床上坐了起來,她身下的木頭髮出嘎吱一聲響——被褥、床架,統統都是一副被燒爛之後的焦脆模樣,略微挨一下動一下就掉黑粉。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火災現場的嗆鼻味道。
姜蕪從床上起來。除了床頭的那盞夜燈仍然亮著,讓人感到一種渺茫而自欺欺人的安心,整個房間裡一切都東西都是壞的。光潔的白牆被火燃起的燎煙燒得焦黃髮黑,木製的家具更是完全爛成了粉。在姜蕪從床上起來之後,那張通體陷下去的架空木床便一整個砸在了地面上,徹底的不能夠使用了。
好在這個夢境之中,講師給姜蕪安排的身份是「從教會派來的主教」,因此姜蕪久違地能夠在他人的夢境中使用魔法的力量。她使用了一個最簡單的「照明魔法」,將螢火蟲般散發著淡淡光暈的光點攏在手心,推開被燒爛燒穿的房門,走了出去。
走廊里靜悄悄的,按道理來說應當在兩側立著輪班恭候命令、提供服務的僕人們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地上令人不安的、隨意擺放著的屍體。它們都呈現出一副活人被烈火燒成白骨的模樣,嚴重者不僅是身上的血肉,連骨頭都熔了。空氣中有很大的煙塵味道,原本富麗堂皇、刻著花紋的牆體被熏得漆黑,而木製的一切製品都統統成了焦脆的殼子。姜蕪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她踩在被燒爛的木地板上,每踩一下腳底下就是一聲響,很難不讓人擔憂整個地板會塌陷,而整個垮下去。
整個都鐸府,都是一副火災之後的慘烈模樣。或者用另一種形容來說,是被講師毀滅之後的慘烈模樣。
姜蕪看過講師的記憶,她知道講師的房間、她的父親的房間與母親的房間分別在哪裡。從近到遠地探望,姜蕪先推開了講師的房間。
少女伊謝絲都鐸躺在床上,抱著她巨大的玩偶娃娃,她閉著眼睛,嘴角帶著一抹甜笑,正處於安穩的睡眠之中。按照正常邏輯來說,這樣的愉快是理所應當的。畢竟來自翡冷翠的教會主教承諾會教授她魔法的力量,並且對於她的夢想給予了真誠的肯定……外邊是火災之後的慘案現場,而伊謝絲的房間卻仍然是正常的、華美的,她床頭用來安神而樹立的梔子花散發出濃郁清甜的香氣,沖淡了一直縈繞在姜蕪鼻尖的焦臭味。這裡是慘案現場之外的一片倖存地、一片理想鄉。
姜蕪關上了門,動作很輕,不打擾夢境主人的睡眠。
她繼續往前走,經過了一些距離,也更加看清了這座華美的房子是怎樣被燒毀的。一路上她也會偶遇一些不幸者的屍體,鑑於他們幾乎被燒化了任何能夠辨別身份的特徵,姜蕪甚至分辨不出來他們是都鐸府上的僕人,還是與府邸主人有著血緣關係的宗親。
她小心地繞過那些屍體,避免踩到某人幾乎看不出來原型的肢體什麼的。在幾乎走過了半個府邸之後,她來到了都鐸先生的房間門前。
赫士列特古斯塔夫。講師父親的名字。他是教會派來監視貴族都鐸家族的臥底,同時也是一名家族的贅婿。真正
的赫士列特對講師母女並不算好,並且出軌。他認為自己的鬱郁不得志全部是講師與她的母親所致,於是心懷怨氣。
赫士列特的房間門是破損的,有著明顯是用武器刺出來的巨大豁口。這也符合在講師身上發生的具體情況,姜蕪是看過講師怎樣弒父的。她推開搖搖欲墜的門,走了進去。
破損發黑的床上躺著一具男人的骸骨。即使他的麵皮都被燒壞了,看不出任何表情,但從他扭曲的姿態仍然能夠看得出他生前正處在一種劇烈的、不甘的情緒之中。講師的父親如此情態,更加印證了此刻的都鐸府正處在被講師焚毀的狀態之中。
姜蕪離開了這所房間。
她沿著搖搖欲墜的危險樓梯一路向上,直到閣樓的頂端,奧菲利亞曾經居住過、或者說是被關押過的那個房間。房間門外有一戶窗子,從內往外看,正巧能夠看到天上掛著的巨大月亮。它是一彎月牙,淡淡地發著瑩潤的光暈。在此天地之間,似乎唯有月亮是不可侵染的、火焰所不能企及的。它永永遠遠地保持著自己的高潔與美好。
姜蕪輕輕敲了敲奧菲利亞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