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註定無眠。
謝予靈抱著顧深,腦袋輕輕靠在他的胸口,就這樣過了一夜,直到天蒙蒙亮時,才終於抵不住睏倦的睡了過去。
顧深聽著他漸漸平穩下來的呼吸,輕手輕腳的掀開被子下了床。
大略收拾一番,他走到院子裡的桃樹邊,在石砌的圓凳上坐下,向來淡靜無波的一顆心,起了滾滾不息的狂瀾。
若說他一開始想要追溯從前,不過是潛意識裡一種淡淡的念想,可經過昨日種種,卻讓這種念想變成了強烈的渴望。
他想要記起從前的一切,從失憶至今,從未有這般的明確與堅定過。
顧深在院裡坐了一會兒,見天色稍微亮堂了,便起身出了門去。
行在街上的時候,不是沒有感覺到身後那些人跟蹤自己的聲息。
他若是想的話,輕易便可以放倒或是甩開他們,但是顧深卻並沒有去做理會。
顧深記得那些人的身法,與那夜他和艾爾分開後,那些出現在他周圍的是同一撥人。
現在想來,那些人應當是謝予靈派去的。
顧深不知道自己從前是什麼樣的,但先前在J國時,對於艾爾派在自己身邊時時刻刻跟隨的那些人,他是極為反感的。
可是這一次,他卻並未像之前那般排斥。
現下時辰尚早,街上也就一些腳夫和擺攤買早點的生意人,顯得有些寂靜,顧深從城西一路行到城東,最後在浮華樓前停了下來。
浮華樓里夜間歌舞昇平,縱情聲色,往往到了凌晨才漸次的偃旗息鼓,是以到了這時,自是無人早起。
顧深提步邁上白玉石階,敲了敲門。
裡面半晌沒有動靜,直到他打算再敲時,才聽見有腳步聲從門後傳來。
開門的是個年輕小伙,身材中等,樣貌普通,但是態度卻難得的很好。
看見顧深的剎那,他眼裡的惺忪一下變成了驚艷。
「娘嘞!」小伙子瞳孔縮了一下,下意識揉了揉眼睛,再睜開時見顧深還站在那裡,這才相信自己不是做夢。
說來他在這浮華樓里做事也有好幾年了,風騷的、清純的、淡雅的、明艷的……樓里什麼模樣的人物沒見過,但此刻見了顧深,卻頓覺那些個堪稱姿容絕色的公子小倌乃至姑娘們,全然失了顏色。
「公……公子,您有什……什麼事嗎?」小伙子結結巴巴的說,又下意識補充了句,「咱這裡白日不做生意的,您若是、若是……還請晚上在來吧!」
看著眼前清冷絕塵、姿容無雙的男子,他頓時覺得自己若是說出「尋。歡」「喝花酒」一類的字眼,都是對對方的一眾褻瀆,是以下意識的直接跳過了。
顧深對於對方的這種目光,早已見怪不怪了,當下只是平平的道:「我找蔭娘,她可在?」
小伙子有些意外,但很快就回過神來:「公子您找樓主啊,她這時候還沒起呢,要不公子您先進來,小的到後面瞧瞧去。」
這天焱國的青樓,並沒有「老鴇」或是「媽媽」一類的稱呼,裡邊當家做主的,就被稱為樓主或是閣主。
說來倒也有種免俗的意思,恁的讓人覺出高端不少。
顧深點了點頭,順著對方讓開的位置走了進去。
小伙子招呼顧深在茶廳里坐下,轉身便要離開,走到一半想起什麼,又轉了回來:「公子,敢問您貴姓啊?若是樓主問起,小的也好回話。」
「姓顧。」顧深簡短的回了句。
小伙子見他不說名字,也沒敢多問,恭敬應了一聲便下去了。
聽蔭娘先前所述,這浮華樓是顧深手底下的生意。
大概是因此的緣故,顧深坐在那裡,腦海里不由就閃過一個念頭——這樓里下人,辦事還挺稱職妥帖。
顧深如是想著,殊不知自己能這般輕易的進得門來、還被客客氣氣的招待著,其實是因了自己那身不凡的相貌與氣度,若換做旁人,就算這小伙子再和氣,只怕頂多是好聲好氣的給請了出去,讓他等樓里開了門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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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幹這營生的,就算看起來溫和,多半也是笑面黑心的,蔭娘被攪了清夢,起床氣一下就被燎了起來,開口便對著外面斥罵道:「作死啊,大清早的喚什麼喚?你是不想讓老娘好活幾天了吧!」
小伙子被嚇的一個趔趄,險些沒給軟到地上去。直到這時候飄飄忽忽的大腦才徹底清醒過來——想起來蔭娘最討厭的便是被人打擾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