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出了那女人在婉言相拒,可他就是不肯放棄:「我師姐發了高熱,她……」
女人瞥了眼屋內,男人的咒罵聲仍不時傳來。她給了舒緬一個無奈的眼神,搖了搖頭。
「叨擾了。」
舒緬退後一步,從屋檐下回到雨幕中。陰影籠罩他全身。
「我倒是知道一個人。」那女人忽然開口。她手中的油燈照出柔和的火光,在她和善的面容上蒙了一層暖黃色的紗。
這場暴雨好像永無止境。
這個地方的冬天寒冷乾燥,不常下雨,更不會下大雨。故而這場雨不像是初冬里下的,反倒像是秋末的遺恨。秋天必然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心裡恨極了,濃烈的不甘和怨恨才會化作這樣一場暴雨,潑天落下,洗刷世間。
「咚咚。」
舒緬敲響女人口中郎中的門。
郎中很快便來了。他並未斥責來人的深夜打擾,隔著門縫在嘈雜的暴雨聲中問他:「家中何人生病,生的什麼病?」
「家中阿姐發著高熱。」
那人聽了他的話,推門的動作忽地遲疑起來。他微微地拉開一點門扉,唯一的一隻眼睛充滿懷疑地看著他:
「……舒緬?」
第50章
炭火盆里的煤炭燒得通紅,從窗欞里灌進的冷風拂落一角燃透的銀灰粉屑。郎中將施在慕也身上的銀針一根根卸下來,按序收回到針囊里。慕也的呼吸已經平緩下來,也發了汗。汗珠浮在她蒼白的額上,被油燈一照,像是白山茶花苞上粘的露珠。
舒緬皺著眉看常聶遠給慕也把脈:「……她怎麼樣了?」
常聶遠的手從慕也腕上收回來,提筆在紙上潦草地寫著藥名。他說話的態度算不上客氣:「死不了。」
只見他筆走龍蛇,手下一團龍飛鳳舞。寫罷,「嘩啦」一聲把紙抽出來遞給舒緬,僅剩的右眼略帶譏諷地看著他:「給你的好師姐餵這個——你們怎麼會在這?造孽太多遭人追殺了??」
他臉上覆了一塊布條,剛好蓋住平坦無凸起的左眼眶,布條在腦後打了結。
舒緬沒搭理他的挑釁之語。
他剛剛才救了慕也,對他有恩。哪怕常聶遠要騎到他頭上耀武揚威,他也不會與他起爭執。
常聶遠見他不應戰,大概也覺得沒了意思。他泄了氣,在他對面的馬紮上坐下,凍僵的手指伸到炭盆上烤火:「好好的妖王不做,帶著大師姐到處亂跑,還搞得這麼狼狽。」
他瞥了眼仍在昏睡的慕也,對舒緬抬了抬下巴:「你是不是太閒了?」
「你又為何要行醫。」
「嗤,」常聶遠聞言冷笑出聲,「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有皇位要繼承嗎?就算成了廢人一個,也要吃飯啊。」
說到這裡,他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般,表情變得陰測測起來:「差點忘了,有靈根的人可以辟穀。」
舒緬默了默,「當年的事……」
「行了,」常聶遠抬手指了指自己空空蕩蕩的左眼眶,「我都不提了,你還要給我找不痛快是不是?」
青年終於忍不住,幽幽地開口:「是你自作自受。」
「……」
常聶遠氣笑了。他又嗤了一聲,但眼中已沒什麼笑意。他盯著舒緬明顯堅毅不少的面容,半晌沒有說話。右眼中堅冰一樣的東西漸漸融化,這些年的悔恨化成一聲長長的嘆息:「你說得對,是我自作自受。」
萬宗法會的那場比試仿佛已經是上輩子的事,如今的兩人都已與天一劍派沒有太大的聯繫。回憶起當年對彼此濃烈的恨意,竟然只剩下荒謬一詞來形容。
常聶遠講述他的故事時語氣極為平靜,在凡間行醫的這一年已經磨去了他的諸多稜角;與故人重逢的不自在,也在話語間隨著燈油漸漸燃盡。
「你進天一劍派前不久,我師父剛死。」
舒緬想了想蒼泉峰的長老叫什麼:「蒼南?」
「不是這個師父,」常聶遠擺了擺手。他的面容在火光映照下顯得有些疲憊,「是將我送進天一劍派的師父。」
「我師父是一個修為不高的散修,百年前參加了人妖兩界的大戰。戰後覺得修為再難有進益,生活日益無趣,便收養了兩個孩子,其中一個是我。後來我們長大了,他就根據我們的資質把我們送進了不同的修真門派。」
他深深地望著舒緬:「他是被妖族的人尋仇暗殺的。他死後,我和阿姐痛不欲生,誓要殺盡天下妖族。」
「我那時被仇恨沖昏了頭腦,以為天下妖族都是奸邪之輩,才會對你下手,實在抱歉。」
舒緬對上他的獨眼,接受了這聲遲來的道歉:「後來呢,你與你阿姐還見過面麼?」
「我被廢掉靈根驅趕下山後她來見了我一面。」他瞧見舒緬皺起了眉,忍不住嘲他:「怕她找你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