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船過來了!」
橋上的過往的人紛紛駐足,探頭探腦地望向河中。
鮮艷的遊船如水中一葉,平緩地渡水而來。遠遠的,先是一聲悠長的詠嘆,鼓槌應聲落下,管弦聲逐漸沸騰。幾名身著戲服的伶人搭台開唱。
「這唱的什麼?」
「……好像是《渡厄傳》。講洞霞真人清虛子渡劫下凡,投生為李雪清,雲遊天下,除惡布善,教導世人。」有人聽了片刻,分析道,「這一折正好是李雪清鬥倒邪魔,功德圓滿,即將脫離凡胎飛升,與塵世親朋告別的場景。」
伶人在唱:
——紅塵一剎間,倏忽一夢盡。
——碌碌浮生顛倒競,卻教我起塵情、萬種牽心。大道終成濯塵去,清風明月孤鶴唳。
仙人下凡,幾十年渡劫,依舊是風華正茂,鬢髮烏黑。但與他告別的昔日好友卻年近花甲,連孫子都有了。
這種神話故事荀妙菱聽得多了,沒啥感觸,嚼嚼嘴裡的糖糕,剛想說要不咱們下橋吧,扭頭卻見父母都盯著那艘遊船,聽的正入神,荀母甚至扭頭去偷偷抹了幾滴眼淚。
荀妙菱一怔。
忽然間,她手裡兔子燈的牽引線卻滑了出去。
他們站的橋面是有弧度的,兔子燈當即咕嚕嚕滾下橋,跑了老遠。橋人影來來往往,兔子燈剎那間就要淹沒在人群里。
荀妙菱頓時反應過來,急忙去追。
她才八歲,個子矮小,在人潮里跌跌撞撞,卻只能看著那團橙黃色的光團越溜越遠——
恍惚間,她似乎聽到一聲輕嘆。
一陣清風拂過,荀妙菱只覺眼前一花,人就已經下了橋,站在河岸邊的草地上。一低頭,圓滾滾的兔子燈安靜地呆在她腳邊。
這什麼情況?
「……多謝仙人相助?」
四下一片沉寂。只有橋底不時傳來兩聲呱呱蛙叫,似乎在嘲笑她自作多情。
等了許久,就在荀妙菱快耐不住性子打算提起兔子燈直接走人的時候,虛空中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你倒是處變不驚。」對方聲線懶懶的,十分好聽,「我無意間路過此處,看你追花燈追的那麼辛苦,出手幫你一把而已。」
「多謝仙人。」荀妙菱咧嘴笑,對著空氣胡亂一揖,「那我先走啦,不打攪仙人的雅興。」說著抱起花燈就走。
「……欸,等等。」一股無形的力量扯住了荀妙菱的後背,讓她雙腳離地,「你就一點都不好奇?也不問問我是誰?」
荀妙菱掙扎了兩下,沒掙扎動,遂放棄:
「仙人,我姑且叫您一聲仙人吧。您出現在我身邊無非為了兩件事:要麼瞧上我的靈根,想收我為徒;要麼覬覦我的靈根,想把我捉去煉成十全大補丸。」荀妙菱眨眨眼,雙眼如黑色的琉璃珠子般剔透,「想收我為徒的不會為難我,至於想要我性命的,我問再多不過是給人家增添樂子,滿足對方的變態欲望。所以您是誰真的不重要。」
「……」
「這半天沒動手,您是想收我為徒嗎?要不咱們還是登完仙梯再見吧。萬一我連仙梯都爬不上幾層,您到時候不得腸子都悔青了直呼上當啊。」
「…………」對方措辭半天,「小孩,看來你不僅很自戀,而且還很狡猾。」
「過獎。」荀妙菱仰仰頭,「所以您能放我走了嗎?」
「呵呵,不能。」
這下輪到荀妙菱無語了。
在荀妙菱看來,對方只是被她戳穿了意圖,面子上有些掛不住。但他能主動出手幫她,八成也不是壞人。
「小丫頭,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放你走。」那聲音問道,依舊是漫不經心的,卻透著一股玄妙的肅穆莊嚴,「你為何來求仙緣?」
這問題問的夠犀利的。
若說為了求名利,顯得太庸碌。若說求長生,這倒是個標準答案了,畢竟沒人能拒絕長生的誘惑。
但荀妙菱捫心自問,從知道自己有靈根那一刻開始,她所求的就不是這些。
黑髮女童低頭,聲音輕的如同蝶翼在風中顫動,在這黑夜中卻格外清晰:「……我修仙,為求道,為證我。」
「只有天道,才是離真正的『我』最近的地方。」
這方世界的大道究竟是如何運作的?為什麼偏偏讓她成了「荀妙菱」?如果她不是荀妙菱,那她又是誰?
「……」
對方沉默半晌,才說:
「此間的修士,大多希望走忘我道。避世清修,無所掛礙,不沾業力,自然得道。可你走的路子卻與他們截然相反……」
「我是逆眾人而行,又不是逆天而行。」荀妙菱有些不服氣地道,「難道這樣我就不配入道了嗎?」
對方聞言居然笑了一聲,聽來竟如碎珠濺玉,透著股隱隱的暢快:「誰說你不配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