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有慧覺方丈傳授心經、又送菩提珠的情分在前,荀妙菱怎麼說也會把這個經幡送回禪宗,並且交待慧明當年失蹤的真相。
但慧覺方丈的相面之術過於精準,反倒讓她覺得自己之前從他那裡得到的善意是別有用心,隱隱之中做了別人的棋子……又覺得有些意興闌珊。
也罷。
看在慧覺、慧明二人把禪宗秘法全都教給她的份上,這無色經幡,她還是大度點,給人送貨到家吧。
第111章
淨念禪宗的後院僻靜處。
暮色四合,古剎內梵音陣陣。微風吹過,檐角吊著的銅鈴輕輕響動。
慧覺方丈看著荀妙菱送來的蛇神雕像、無色經幡,聽她講完暮落城發生的事,臉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間,最終化為苦笑:「我早料到,師兄定然是遭遇了不測。但沒想到,他的魂魄居然被困於鬼域數百年之久……」
若他早些去,是不是還能見到師兄最後一面?
慧覺方丈緩緩抬手,念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隨後,他神色滿是感激,長嘆道,「多謝荀小友,助我師兄得大解脫。」
一旁的謝酌客氣道:「之前您曾贈我這小徒弟佛珠和心經,我們一直不知道該如何報答。今日把慧明大師的遺物送到,也算禮尚往來。」
客氣的寒暄結束,但荀妙菱想問的話還沒說完。
「慧覺方丈,暮落城中的秘辛我至今沒有跟外人提起,一是為了不拖累禪宗的名聲,二是想給禪宗自辯的機會。」她望著慧覺方丈,語氣溫和,目光卻透著淡淡的警惕意味,「——我想知道,利用古神殘魂來和普通人結契,這法門究竟是慧明大師自作主張研究出來的,還是淨念禪宗教他這麼做的?」
謝酌握著扇子,微微垂眸,沒有阻止荀妙菱的質問。
因為他也有相同的疑慮。
蛇神的事算作是一場意外。但其本質,也可以是「一場失敗的實驗」。
通過與古神結契、以信仰為代價支取對方的力量,這種交易行不行得通?有什麼隱患?在什麼都不確定的情況下,慧明便將蛇神雕像送給了暮落城——那時候暮落城雖然是孤立無援,但也遠不到沒有蛇神庇佑全城人就要死光的地步。慧明的出手可以是「不忍」、「不慎」,但也有可能是「別有居心」,拿人家做實驗呢:會有什麼結果不知道,神像先給了再說。
出乎意料的是,慧覺方丈神態如舊,給出的答案卻相當的坦誠:
「這二者皆有。」
「以古神殘魂結契,此乃禪宗歷代鑽研所得的獨特法門,向來秘而不宣。只是結契的方式並非只有一種。而所謂的『血饗之法』,便是我師兄憑自身之力完善而成的。」
荀妙菱和謝酌俱是一驚。
謝酌的語氣里充滿忌憚:「淨念禪宗研究這個做什麼?」
「為救世。」
慧覺方丈的神色波瀾不驚,一襲素衣袈裟仿若流雲舒展。此時,他身後的檀香恰好燃盡,灰白色的香柱「啪」的一下折斷在香爐中。
與他落下的尾音恰好重合。
「二位施主,恕老衲直言,人間將有大災劫降臨。」
「而人力渺小,註定如海上蚍蜉,朝生暮死,不能自主。因此,借用古神的力量,不過是無奈之下借力打力的選擇,求的只是普羅大眾的一條自保之路。」
「大災劫?您指的是魔潮?」謝酌道,「可大魔潮也不是第一次出現了。」
慧覺方丈緩緩搖頭,語調莊重而神秘:
「這次,不一樣。」
「接下來,三界將有改天換地的變化,也會出現巨大的傷亡。人族在這風波之中,難以獨善其身。而以我佛門之力,集合整個佛國的信仰,也只能保住一州之地無虞。」
「我的師兄,慧明,他也只是想在佛國之外,嘗試著讓百姓們在無人監管的情況下,自由地撐起一片古神庇佑之地——畢竟,我們禪宗的人手有限,不可能像管理佛國那樣監管九州大地。若這計劃能成,那佛國之外的百姓也能多一絲生機……可惜,到頭來還是失敗了。」
慧覺方丈眼中滿是無奈與悵惘:「我早就勸過他。佛門有雲,『欲得淨土,當淨其心,隨其心淨,則佛土淨』。然而佛國之外,塵世紛擾,人心被貪嗔痴牢牢束縛。古神殘魂之中,又隱匿著濃烈的血氣與戾氣。將這二者貿然牽合,恰似厝火積薪,必然會釀成大禍。」
猶記得,慧明師兄出門遠遊之前,慧覺就纏著他,警告他定要「凡事三思後行」。說到最後,甚至想帶上行李跟著他一起走。
當時,慧覺方丈剛學相面之術。他早預料到慧明此行會有大難,可那時候年紀太小,自己對這占卜的結果也是半信半疑,也就沒有和慧明師兄明說。
果不其然,一個孩童的糾纏,只換來了慧明師兄的無奈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