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落磨到後半夜,站著睡著了。
柳章沒有叫醒她。
她打了個盹,醒來時,天已大亮。她睡在椅子上,身上蓋著一件外袍。柳章不見蹤影,滿地信紙都已收拾乾淨。硯台的墨條足足短了大半截,不知道究竟寫了多少字。
赤練推門而入,端著盆清水,將桌上的墨點子擦拭乾淨。
江落揉著酸痛的脖子,感覺是落枕了,她恍惚地站起來。脖子還是木的。人幹嘛要長脊椎呢,她當蟲子的時候從來都沒落過枕。
「我什麼時候睡著的?」
「小姐,」赤練聞言,看向了她,「你昨晚在這睡的?」
她身上還披著柳章的外袍。
江落感覺赤練的眼神有些古怪,「那些信呢?」
赤練道:「已經寄出去了。」
效率不是一般的高。江落環顧四周,又問:「我師父呢?」
赤練指了指外頭。
江落離開竹屋,沿石子路走到竹海盡頭。
不知不覺這條路也走得熟悉起來。
傅溶說,開春後,竹林里會長出很多筍。他說明年帶她一起挖筍。鮮筍炒肉最好吃,筍乾燉雞湯味道一絕。江落以前吃筍,都是生吃的,非常澀。明明不是什麼好吃的東西,卻被傅溶說成了一種人間美味。現在是夏天,林子裡沒有筍,想吃筍,就得等到明年。
江落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
竹葉遍地,劍風帶起枯葉,形成一圈旋風。
旋風中心能看見個人影。
江落停住腳步。
柳章正在林下練劍。
連著幾天不睡覺,忙完手頭活,一大早練劍。
這個人真是一點也不能閒著。
江落隔著一段距離欣賞劍法。看起來有些熟悉,與傅溶的劍術一脈相承。傅溶常常自謙,說他的劍術沒到舅舅四成,不敢叫師父,怕辱沒了舅舅的名聲。現在師父的名頭被江落叫了去,她對劍術一竅不通。外行看熱鬧,看不出門道。
以她的挑剔眼光去審視。
江落摸著下巴,反覆觀察柳章的身段。她一直覺得人體構造奇特,前腿短,後腿立起來走路,但那兩條腿長在柳章身上卻剛剛好,修長而有力。他的四肢非常協調,像是女媧精心捏出來的。揮劍時,身段、招式無一不美,攻守收放自如。行雲流水,剛柔並濟。
難怪說寫字如練劍。筆走蛇龍,藏鋒芒,斂劍意。
所謂水流心不競,雲在意俱遲。
曾在某本書上看到過的一段話,她記下了,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此時此刻因柳章而生動具體。
她忽然意識到,按照最開始的擇偶標準,她看中的不是傅溶,而是柳章培養出的傅溶。傅溶身上全是柳章的影子。那麼柳章本人為什麼不可以呢?驚人的念頭異軍突起,江落悚然一驚。她感覺自己現在是越來越膨脹了。得隴望蜀。傅溶還沒得手呢。
她未免想得太遠了……
柳章從高處落下,衣袂如花瓣盛放。他身後一彎竹子輕巧盪直,無數片竹葉旋轉翻動,在江落面前下了一場翠綠的雨。柳章負劍而立,走到她跟前,拿起她身側石桌上的一方絲帕。江落注視著他鬢角細密的汗珠,他用帕子擦去劍上的汁液。
其實也不是不可以,如果柳章脾氣好一點的話。
可惜柳章脾氣太差。
江落有點惋惜。她意猶未盡,道:「師父,再來一遍吧。」
柳章已經練了半個時辰,他待會還有事,「改天練。」
「那你下次練的時候,叫上我,我要看。」
「你要看什麼?」
「看你練劍。」
傅溶走後,她的精力無處安放,纏上了柳章。
柳章也沒工夫跟她糾纏,道:「自己找點事情做。」
江落道:「我又不能出門。」
說到這茬,她靈光一閃,想提個請求。
「師父,要不你解開結界吧。」
柳章低頭擦拭劍身,無動於衷。
清風徐徐,捲起他們腳下的竹葉。江落
一把一把撿起來,編成草環,戴到柳章的頭頂。柳章想摘下來,江落握住他左手。他伸右手去摘,江落也握住,不許動。柳章低下頭,草環竟然戴得很穩固,沒有向下滑落。江落道:「上次我送你的禮物,你燒掉了。這次收下吧。」
柳章說話跟刀子成精一樣,「我要這個破草環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