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之時, 鄭千玉收到小真的消息,說前幾個月在B市配音的劇集已經製作完成了,也公布了上線的日子。因為是這幾年相當熱門的ip, 隨著劇集的上線,線下也有幾個城市設立了主題店鋪聯動,用於宣傳。
小真已經去了主題店打卡,仔仔細細地描述了主題店的氛圍多麼濃厚,等身立牌如何精美,周邊的種類和樣式,還有抽了盲盒, 怎麼抽都抽不到男主角!
鄭千玉聽了直笑,仿佛自己也親臨其境地逛了一場。小真則說鄭千玉的城市也有開設主題店,不如也去感受一下氛圍。
「很有人氣, 很火爆的!」
小真如此描述。
經過長久的相處,小真已經知道鄭千玉並不在意去參加一些活動,儘管他看不見, 不能擁有完全的體驗。重要的是,鄭千玉不希望被朋友小心翼翼地對待, 如果他在一視同仁的對待之中受傷,那也並非是朋友的問題。
在成為好朋友之後,鄭千玉曾認真地和小真談起此事,他坦白小真是他失明之後交到的為數不多的朋友, 他不希望好朋友之間的往來是需要時刻注意、輕拿輕放的。那樣的交往很累人,鄭千玉希望自己的親人、愛人和朋友都開心,不要因為他感到有負擔。
小真顯然是聽進去了。她會時常和鄭千玉分享自己覺得有趣的事情,包括這個線下店,她認為鄭千玉有必要去, 實際地了解一下他的工作並非只囿於錄音室之中,而是給許許多多真實的聽眾帶來特別的體會。
鄭千玉說好,於是給有時差的葉森留言,預定一次出門的約會。
葉森很快就回復了。鄭千玉一開始有點沒弄懂他的作息,他們的通話一般約定在鄭千玉的睡前,洛杉磯的清晨。但鄭千玉的文字留言他總回復得很快,像永遠都在線似的。
後來有一次葉森回復了一串英文,還是拼錯的,鄭千玉沒聽懂具體的意思。他很快猜到,葉森有時候真的是在睡夢之中回復他的,這是他少許大腦混沌的時刻,儘管他之前從未露出馬腳。
發現這件事之後,鄭千玉每次給他發消息都要算一下時間,再也不在他時區中的半夜發消息了。而葉森在發亂碼的第二天醒來,想撤回也撤回不了,略感懊惱。又認真重發了一條回復,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
劇集已經公布了上線日期和演職員的時候,竟上了一次熱搜。鄭千玉第一次對這個ip的熱度有確切的感受,他的帳號一直有新的關注者,全是為這個角色而來。
鄭千玉轉發了宣傳微博,有一直以來的關注者恭喜他,也有原作ip的粉絲跟過來,開始聽他之前的劇集,反應褒貶不一。有的認為他的配音風格一點也不適合這個男主角,有的基本滿意,更多的還處於觀望狀態。
這是鄭千玉第一次配男主,也幾乎是第一次在劇集上線之前就感受到流量的衝擊。不過因為鄭千玉是盲人,無法十分快速地去瀏覽所有的評價,即便外界有巨量的反饋一同湧來,對他造成的影響也是有限的。
這有一個更深層次的原因,只有鄭千玉自己知道——這並不是他真正的靈魂職業。他的天賦排不上頂尖,能力也姑且只能算作及格,而鄭千玉對此算不上熱愛,只有盡力。
能使他的靈魂產生震顫的事情——鄭千玉真正熱愛且有天賦的事情,他早早就體驗過了。一件是竭盡全力地愛過一個人,一件是盡情地在畫布上揮灑過色彩。
他曾經那樣生活,並認為人生如此持續下去,他會是一個在完滿之中度過自己一生的幸運兒。
當鄭辛讓他考慮以後的時候,他內心更真實的回答是,在完全失去光明的那一秒起,他不再是靠未來活著,而是成為一個希望雨水落向天空,風從海岸吹向海平面,落葉再次回到樹梢的人。
他希望像卷膠捲一樣將世界的時間往前倒,直到大家全都變回嬰兒,回到母親的子宮裡,最後歸於虛無之中。
這是一種類似譫妄的想像,無法實現,所以做不得什麼數,只是體現出鄭千玉不為人知的自私和不善良。
不過,有時候鄭千玉又想,如果時間真如他所願一樣這般倒退,葉森的人生也會一起倒退,他將失去他的成長和事業,失去他為這個世界所做出的一切貢獻,回到那些他既不喜歡自己也不喜歡全世界的日子裡。
想到這裡,鄭千玉覺得這實在不公平,對很多人都不公平,所以還是算了。
秋天裡,鄭千玉再次去小區的理髮店找今姐剪頭髮。他如今理髮的間隔變長,生活的刻度也變得模糊了。推門而入的時候,聽到小孩的笑聲,一見到有人進店,小孩叫了一聲「哥哥」。
鄭千玉露出慣常的微笑:「明明在啊。」
明明是今姐的兒子,今年剛上小學。小學放學之後今姐會接到店裡寫作業。因為是小區理髮店,大家都理解今姐做單身媽媽的不易,有時候今姐要抽十幾分鐘先去接明明,客人就會坐在理髮椅上等她回來。
鄭千玉來剪頭髮的時候也偶遇過幾次明明。鄭千玉可以感覺到他對自己是個盲人這件事非常好奇,但他是個有教養的小孩,所以從未問過。只是在鄭千玉第一次來的時候湊過來問鄭千玉要不要他幫忙放盲杖,被今姐小訓了一下,立刻又說「哥哥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