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睜大眼,看著我,精神一點好不好。」
龍奇邃用雙手捧住林疏的臉,拇指放在鼻下感受他很輕很輕的呼吸,生怕面前的人不聲不響地瀕臨死亡。林疏黑白分明的眼睛仍是散亂的,瞳孔收縮,似乎是想要看清面前的人,可努力了半天,還是什麼都沒倒映出來。
龍奇邃想幫他,指腹擦過泛著薄紅的下眼瞼,也不知是控制不住用的力氣太大,還是說林疏真的變成了棉花娃娃,在方才的陰雲中吸收了太多的雨水,這麼一擠壓,竟然從眼皮里掉出晶瑩的水液,一點點從眼眶滑下。
龍奇邃愣住了,他還沒反應過來這是什麼,緊接著兩股熱流便真真切切地滴落在了指縫間,緊接著滑落到了尖細的下巴上,「啪嗒」滴落在座位,也在他的袖口處印下兩枚深色的水印。
登時如遭雷劈,像是被潑了一千度高溫的岩漿,龍奇邃肝膽俱裂魂飛魄散,恨不得以頭搶地跪下問祖宗你怎麼了,誰惹你了。
如同按下了開關,將出走的魂魄召回了軀殼,林疏嘴一撇,嗚咽起來,本能地抓緊身旁的溫暖,像只八爪魚一般纏了上去,臉埋在頸側,緊貼的胸腔一抽一抽的,很快衣領便濕了一片。龍奇邃一動也不敢動,就這樣緊緊抱著他,像哄小孩一樣笨拙地輕拍著安撫,同時拼命思索他到底接觸到了什麼。
突如其來的情緒滑坡並沒有持續多久,林疏哆哆嗦嗦地哭夠了,臉紅得均勻,覆著一層狼狽的水液,鼻音很重:「我,嗚,我想喝水,好渴……」
給他餵過水的水杯就在兩人座位中間的凹陷處卡著,林疏也不要龍奇邃伺候了,親力親為地抽出來,倒了一瓶蓋就要喝。
龍奇邃像是被他流出的淚水泡壞了腦子,還沒反過來勁,結結巴巴地提醒:「我喝過……」
林疏:「……」
「……那你擦擦。」
擦了,也喝了,乾渴的咽喉得到了滋潤。林疏好像也冷靜下來,除卻生理上爆哭後的抽噎,臉頰上的薄紅消失,看不出一絲方才的難過。
他緩緩鬆開抱住龍奇邃脖頸的手,任由自己重新栽倒進副駕駛的軟墊上,車內再度陷入無窮無盡的死寂當中。
林疏突然閉上眼,長長的嘆了口氣。
面無表情地拋出驚雷:
「江臨光死了。」
在山上,面沉如水的老人也是像這樣,輕描淡寫地將無比沉重的「真相」說出口,短短几個字,快到讓人猝不及防,來不及做任何心理準備。
老人厚重溫和的聲音徐徐道來:「他已經去世了,是那天夜裡,你親口告訴我的。」
因為暴雪意外被困,他還因過敏無法正常入睡的那個深夜,沈縛坐在椅子上摟著他,老人便也拖著凳子坐過來,用閒聊打發時間。
「你看起來……精力很差,人也比現在要瘦得多,兩條胳膊並在一起都抵不過你未婚夫的。」
老人道:「你說,是因為一個很重要的人去世了,太過傷心才會這樣,不過那是很久之前的噩耗,你已經慢慢走出來了。」
「所以,我猜測,這或許就是你的親人努力遮掩的真相?誰都不希望親口說出來,讓你再一次經受痛苦,索性乾脆趁你遺忘了所有,編造一個相對美好的童話?」
聽完他的轉述,龍奇邃愣在原地,久久回不過神,半晌才道:「那……就是這樣嗎……?」
費盡周折要尋找的真相,眾人閃爍其詞的真相,就是這樣?他們的旅行可以圓滿結束了?
「可是,可是你們為什麼能再結婚呢?他是去世了,但這之間有什麼必然的聯繫呢?他怎麼去世的?」龍奇邃不解。
林疏輕輕搖頭:「不知道,我也不會跟老婆婆說那麼詳細。」
他們誰都心知肚明,江臨光跟林疏差不多大,年紀輕輕,倘若真的去世,絕對會是意外。
還有林疏創作的畫……跟江臨光的死有沒有聯繫?充滿壓抑低沉情緒的畫作,為了抒發自己內心的悲痛似乎很有道理。
可林疏真的是這樣的人嗎?感情甚篤的男朋友意外去世了,值得惋惜,他也的確會難過,會很難過。可是這份悲傷足夠發展到「痛苦」的地步嗎?能讓一個精力充沛、活力四射的人抑鬱至此?
「啊,對了……」龍奇邃倏地瞪大眼,乾巴巴道,「我能看一下你的手,不,你的胳膊嗎?」
林疏目露疑惑,但沒說什麼,順從地將兩條手臂伸了過去,任由龍奇邃握住檢查。龍奇邃低下頭,眼睛離光潔的手腕只有不到半尺的距離,似是沒有發現,困惑地「嗯?」了一聲。
而後他攥住林疏細瘦的手腕,從肘關節擼下來,一寸寸用力壓著皮肉,整個尺骨被檢巡了個遍,鬆開時上面滿是紅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