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見的時候,她已經在樹上一整天了。」
「封建!愚昧!剝削女性!削弱女性力量!」向楠義憤填膺,想大喊著脫離家庭,可馬上想到謝書蘭也才十歲,十歲怎麼脫離家庭?
「其實太太很疼她的,拿著纏腳布站在樹下直哭。」不疼女兒,也不會這麼大還狠不下心給她裹腳了。
「那怎麼還給女兒裹腳?」應該反父權反夫權!
向阿婆一眼打斷了小外孫女還沒唱出口的「高調」:「是生藥鋪的掌柜太太說書蘭腳太大。」
「生藥鋪的掌柜太太?她誰啊?」故事裡突然出現新人物,向楠馬上提問,這人憑什麼管別人家女兒腳大腳小!
「她是書蘭未來的婆婆。」向阿婆淡淡說,伸手輕輕拍了小外孫女一下,為著她一直插嘴,不肯好好聽故事。
親爹媽疼也沒用,未來的婆家看你不順眼,就能從你十歲起折磨你。
向楠一肚火氣,被外婆拍過暫時忍耐,等著外婆繼續往下說。
「我爬到樹上,問她是不是害怕不敢下去。」外婆眼睛裡一直含著笑影,說到這句,笑影終於漾開,「她說她不怕,就是餓。」
向阿婆懷裡有塊黃紙包的脂油餅,姆媽走的時候塞給她的。
豬板油加小蔥花和面,一層一層把面揉透了再烘,烘出來的餅又香又酥。
這種餅她從小到大也只吃過兩回,第一回 是有一年在她生日那天網到了大魚,第二回就是今天。
小大姐給了大小姐一塊餅,大小姐趴在樹上,把餅一掰兩半,兩人一人一半。
「那後來呢?」向楠急問,「她裹腳了嗎?」
向阿婆搖頭:「沒有,她在樹上又趴了一日一夜。」
舌根嘗到一點冰片,辛,涼,喉嚨到胸腔一陣舒爽。
「他們就放過她了?」向楠為八十多年前那個十歲女孩的巨大勝利歡欣。
「書蘭姐不肯下來,生藥鋪的掌柜太太隔牆看見氣得差點暈過去,說她太難管教。」向阿婆繼續說,「但那天生藥鋪的陳少爺從省城洋學堂回來……」
向楠的腦子裡克制不住湧現出許多電視劇片段。
外婆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麼,好笑的看了她一眼:「陳少爺說他不喜歡女人裹腳。」
這種轉折,雖然正中向楠的心思,可也讓向楠心裡有點輕微的不舒服。
還是丈夫大過天,未來丈夫說不用裹就不裹了?
向楠被各種小說電視劇改造過的腦子立刻想到另一種解釋,不會是陳少爺對未婚妻一見針情吧?
或者一開始是兄妹情,然後就變成愛情……
她這麼想,也這麼說了。
向阿婆直搖頭:「你呀,被電視劇教庸俗了。」
突然被九十歲的外婆扣了頂庸俗的帽子,向楠瞪圓眼,她虛虛反駁:「那不然呢?」
「陳少爺十六歲。」家裡給他定下的小新娘,他暫時沒辦法退親,但也只把謝書蘭當小妹妹看。
「他知道書蘭受舊式教育……」外婆解釋,「就是女四書。」
雖然女孩能識字已經難得,但陳少爺說他未來的妻子起碼要到省城的學堂讀上幾年書才行。
謝家女兒沒裹腳,退了陳家的親就再沒這麼好的親事了,乾脆件件依著陳少爺,把女兒送進城裡讀書。
向楠卻問起「小大姐」來:「那你呢?」
「太太讓我跟著去省城。」向阿婆伸出手,她有一雙勞作過的手,摸再多蛤蜊油也還是指節粗大,「書蘭姐教我識字。」
謝書蘭明明更小,卻非要長輩分,要當姐姐。
原來外婆是這樣認字的!
向楠:「後來呢?書蘭阿婆現在在哪裡?」
向阿婆喉口最後一點八仙果化沒了:「明天,明天再說。」
向楠被外婆趕去睡:「你快去睡,睡前不許刷抖音。」
人不接觸盲區就不會長新腦子,向楠這一整天長了很多新腦子。
她答應了外婆不刷抖,早知道就不給外婆下載抖音了,但她躺到床上就點開微信,先點進碼頭鎮,裡面果然有居民安置告知書。
原來鎮委會早都已經開過好幾次會了,會議記錄都是可以查看的。
向楠掃了兩眼,修整回遷幾乎拿不到什麼錢,要是想把老房子賣斷,整家遷走,那就按位置和面積給補償,小舅媽還真研究過。
外婆的院子不知道多大,向楠沒概念,也不知道媽媽說服舅舅們沒有。
她關掉告知書,又搜起八仙果,還真能清火止咳。
跟著又搜碼頭鎮玉京堂,跳出來零星幾條,只有一條是真的相關,那篇筆記的作者只寫了兩一句。
「可能是我的錯覺,玉京堂的藥與其說是有效,不如說是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