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見不得我好!你壞!特意來看我笑話!」
若不是特意來看他笑話,有必要循著聲音,特意半夜裡趁著下雨來聽他哭嗎?
蜜珠還是頭一次看到有人在她面前,哭得這麼氣急敗壞和理直氣壯,像極了一個狼崽子,見誰咬誰的那種。
「是啊,我就是來看你笑話的。怎麼先前神氣活現的,如今卻哭成這樣呢。三歲小娃娃才像你這般哭。」
蜜珠也不慣著他,反正說好話,她這個弟弟是聽不進去的。
在那兒嗷嗷哭的蜜林,就跟忽然被人捂住了嘴似的,一個字都不嚎了,他瞪眼看蜜珠。
蜜珠也頂著時不時亮起的閃電瞪他。
「少爺,少爺!」
雨聲漸漸小了,從池塘那邊摸過來一道躡手躡腳的身影,正壓著嗓音喊人。
聽那聲音,赫然是蜜林的書童,終於找到這兒來了。
想來先前蜜林已經躲在這個假山里,有好一會兒了。
「快回去吧。在這兒哭,爹知道了也不會心疼,只會罵你。」
蜜珠開口,將手裡的燈籠遞給對方。
蜜林沒接燈籠,只撇開了腦袋:「貓哭耗子假慈悲,誰要你關心。」
蜜珠一挑眉:「我也沒說我在關心你。只不過夜黑風高的,還有個人躲在外頭哭嚎,怪擾人睡覺的。」
「你!」蜜林竟然有些說不過這嫡姐,只能氣得乾瞪眼。
半大不小的少年郎,哪怕平時再耀武揚威,裝的如何厲害,當表面那層殼兒被掀開之後,內里剩下的依然是柔軟又害怕被人傷害的心。
瞧著其實有股可憐。
蜜珠伸手,胡亂揉了一下他腦袋,後者又跟警覺的貓兒那樣,一下子彈起來往後跳了兩步。
蜜珠難得正色開口道。
「蜜林,不管你從前經歷了什麼,如今你都已經是上過族譜,祭拜過祖宗的蜜府嫡子。」
「難道你之前的囂張氣焰,全都因著女子軟弱不敢反抗,而爹卻一直不分是非黑白單方面寵溺你麼。所以一旦有了挫敗,事情不如你所想的那樣進行,你就失去了所有底氣。」
「爹只是訓斥你幾句,你就傷心成這樣。那往日你對著弱質女流和長輩破口大罵的時候,可曾想過,他們也會像你這樣傷心?」
蜜珠幾句話下去,蜜林的眼睛就通紅起來,像是被戳到了痛點,又要像跳腳的貓那樣炸起來。
可偏偏蜜珠又話鋒一轉:「男子漢大丈夫是不會這般自怨自艾又自憐的。好男兒不僅不會欺壓女子,通過在她們身上釋放怒火來彰顯自己的能耐,反而會真正發自內心憐惜弱小,去面對任何艱難困苦之事,哪怕泰山壓頂也面不改色,因為他們胸懷廣闊,心中有丘壑。」
閃電依然不時從頭頂的天空飛過,蜜林只能看見自家嫡姐的一雙眼睛,亮的不像是女子能有的樣子,仿佛完全看透了人心,宛若擦洗過後明淨到反光的鏡子。
被她這樣注視著,蜜林整個人忽然都動不了了,像是被某種巨大的力量迎面擊中,整個腦海都不由自主迴蕩蜜珠的那些話。
「蜜林,等你長大成人了,你到底是想做一個只能在弱者面前逞威風的懦夫,還是想做一個無愧於心能頂天立地的英雄呢?」
每一個字都像是驚雷一般,炸響在耳邊,震撼著蜜林尚算幼小的心靈。
他過去也上過私塾,但私塾里的夫子成日裡文縐縐的讓他們讀書背書,搖頭晃腦地讓他們跟著讀,卻少有人把道理講得如此明白。
嫡姐不是那種飽讀詩書的夫子,但方才說的每個字,都莫名有種直擊人心的力量。
蜜林近乎是本能的感覺到了羞慚。
他好似在此刻才意識到,過去自己做的那些是錯的。
他就是嫡姐口中那種,在比自己弱小的女子面前逞威風的懦夫。
可是一個人要承認自己是錯的,是需要極大的勇氣的。蜜林暫且不具備這樣的勇氣,就本能的想要頂撞面前和他說出這番話的嫡姐,仿佛只要把對方反駁,就是成功維護了自己的志氣。
「說得好聽,你就是欺負我人小,我是外來的。我知道你們都想讓我走,不承認我是蜜府的人!」
在書童找來之前,蜜林幾乎是吼著喊出了自己藏在內心深處的心里話。
蜜珠沒有再說話,只是將油紙傘撐好,轉身走了。
書童剛好趕來,看到了蜜珠從假山後繞出來,他差點嚇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