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令窈被自己的這個想法逗笑了。
於她而言,只是睡了漫長的一覺,睜開眼後,迎接她的就是十年後的人間。
施令窈忽然覺得慶幸,至少她沒有像一縷青煙般在人間飄蕩。
落不到實地、觸碰不到人,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意識還長存在這世間。
那樣太寂寥,太可怕。
桃紅遞了碗大麥茶過去,見施令窈用那雙澄透漂亮的眼睛看著她,下意識解釋道:「這是自家種的麥子,炒過之後用來泡水喝,可以消食。也不知道施娘子喝不喝得習慣這種鄉下的東西。」
施令窈有些窘然地接過碗,她晚膳吃得有些多。
「多謝桃紅嫂子。」
桃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喝了半碗大麥茶,施令窈覺得舒服了些,誇了桃紅幾句。桃紅忙說明日給她包一些帶走。
施令窈想了想,依著謝縱微那樣古板的性子,喝茶只愛喝一種茶葉,若沒有寧願不喝。讓他喝大麥茶?怕是剛剛端過去,他的臉就要冷下來了。
桃紅還眼帶期待地看著自己,施令窈點了點頭,笑著道過謝。
何必掃人家的興呢?
她自個兒喝也是很好的。
桃紅鬆了口氣。
施令窈起身回了房間,她能看出來,因為多出她這個外人,這一家子都有些不自在。
先前狗蛋急吼吼衝去菜圃邊準備脫褲子放水的時候,沉默寡言的農家漢子一把捂住他露在外面的半個屁股蛋,把人帶進了茅房。
屋外響起幾聲小孩子的笑聲。
她翻了個身,想到明日就能和耶娘見面了,運氣好些,說不定還能見到雙生子。
不知道他們現在長成什麼模樣了,是更像她,還是更像謝縱微?
懷著對即將與親人見面的期待,施令窈睡了一個好覺。
第二日一早,吃了桃紅做的香噴噴的蘿蔔絲餡餅,施令窈十分滿足地登上了方斧頭從村頭二叔家借來的驢車。
村裡的驢和牛一樣,都要幫著做力氣活兒,而且要買一頭小驢或是牛犢子,所費不小,因此像桃紅這樣緊巴巴過日子,攢著錢想要蓋新房子的人家就沒有養牛養驢,難得有幾次進城的時候,也就給二叔幾文錢,借一回驢車來使。
一路上,方斧頭鮮少開口。
除了在妻子面前,大多數時候他都不怎麼說話,遑論此時對著的是汴京城裡的貴人,他很緊張,害怕多說多錯,惹了貴人不高興,要收回那個金鐲子怎麼辦?
妻子心心念念的磚瓦房轟一下全塌了,她定然受不了。
所以方斧頭打定了主意,能不說話就不說話。
施令窈也沒心思閒聊。
她默默在腦海中演練起見到耶娘她們的場景,畢竟在別人眼裡失蹤,又或者說是死了十年的人突然上門尋親,怎麼看怎麼奇怪吧?
為了增強可信度,除了她這個人,施令窈想,她應該再下點猛料。
是說阿姐送給她的新婚賀禮是一筐十分辣眼的風月小冊,還是說阿弟十二歲那年學人家英雄救美,卻被揍得鼻青臉腫,扯了幌子說要去問二姐夫學問,在謝家躲了半個月才敢回家,又或者說阿耶喜歡把私房錢藏在他書房那口青銅獸底座下面?
施令窈不禁有些苦惱,家人們的小把柄實在太多了,她一時不知道該說哪個,才能達成會心一擊,讓她們相信她是真的施家二娘。
她默默嘆了口氣。
拱衛著汴京城的高聳城牆漸漸映入眼帘,方斧頭聽到她嘆氣,以為她是擔心進城的事兒,想了想,笨拙地安慰道:「施娘子莫急,我待會兒將驢車停在茶寮旁,您進去坐著喝茶,我進城去給您家人送信,有您家人擔保,您就能順順利利進城回家了。」
但願如此吧。
施令窈點了點頭:「方大哥,多謝你。」
方斧頭將驢車停在茶寮外的小樹林旁,又給了小二幾個銅板請他幫忙看顧著。
若放在從前,方斧頭哪裡捨得,但托那位貴人和自家桃紅的福,他也知道該花的時候不能摳門。
茶寮里人不多,店小二每日迎來送往,八面玲瓏,見施令窈一身不凡,雖說樣式看著是老氣了些,經不住那張臉生得著實出眾,往那兒一坐,嚯,面前的桌子都像是變成了紫檀木的,那叫一個貴氣!
店小二熱情地湊了過去:「這位貴人,可是要暫坐著歇歇腳麼?咱們這兒有上好的茶葉,沖茶的水都用的是汴京城三十里外那口浮雲泉呢!每日天不亮就有人背著泉水過來,新鮮著呢,您嘗嘗?」
施令窈此時心亂如麻,又是緊張,又是期待,就算給她喝隔夜的水也不覺得有什麼:「來一壺清茶就好,多謝。」
店小二推銷失敗,但還是十分熱情地應下了:「噯,貴人請坐,茶待會兒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