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均晏微顰眉心。
他好像聽到了一聲鴨子叫?
那點兒怪聲很快就消失了,謝均晏等了半晌,耐心漸漸耗盡。
他需要趕在謝均霆回來大發雷霆把一切鬧得更糟之前,把屋裡的女人處理好。
謝均晏決定不再等了,又敲了敲門,撂下一句『失禮了』。
他推開了那扇門。
屋子很小,謝均晏的眼神裡帶著些他自己都未曾發現的傲慢與輕鄙——他不覺得一個會哄著還不滿十二,甚至可以稱為小孩的人為她花費銀錢的女人有什麼值得他尊重的必要。
同樣還沒滿十二歲的小孩·謝均晏嚴肅地想著。
但他自小便受到父親與先生嚴厲的教導,習慣了以溫和有禮的模樣示人,他克制著,不讓內心的情緒外露,掃過外間簡單的布置後,他的眼神一下便落在了半倚在床上,滿面潮紅的女人身上。
只一眼,他整個人便愣在了原地。
連帶著滿腹的不快也在瞬間煙消雲散,只剩下一片深深的惘然。
「阿娘……」
他幾乎是依靠著本能走到床榻邊,越來越近,那張熟悉到幾乎刻入他骨血中的臉龐愈發清晰地倒映入他琥珀一般的眼瞳中。
謝均晏疑心自己推開的根本不是客棧的門。
他好似進入了另一個天地。在這裡,她依舊鮮活、依舊年輕明亮。
少年情不自禁地半跪在床前,認認真真地看著她,仿佛想要把她的模樣烙印進腦海中。
模樣很嚴肅,又帶著讓人心酸的天真。
施令窈有些驚訝,但隨即湧上的就是激動和憐惜。
大寶,她不會認錯,這就是她的大寶。
雙生子在模樣外表上不太一樣,小寶長得像她,而大寶則活生生就是另一個謝縱微。
施令窈有些吃力地抬起手,謝均晏下意識把臉靠了過去,感受著溫熱的指尖擦過他的眉眼。
「大寶長大了,真俊呢。」
她正在病中,嗓子也不如之前那樣清亮柔美,但她說得很努力,一字一頓,謝均晏聽得心潮澎湃,像是春日突然化凍的雪水,轟隆隆一路橫衝直撞,把他引以為傲的理智與冷靜給沖了個稀爛。
是幻覺也好,是巫術也罷,他此時什麼都不願想。
「阿娘,你抱抱我。」
清絕俊逸的少年跪在床榻前,抬起一雙泛著淚光的鳳眼,對著暌違十年的母親輕輕張開手。
「像我小時候那樣,好嗎?」
施令窈不想把病氣過給兒子,但他話里隱隱的顫抖與不確定太令人心碎。
施令窈不再猶豫,輕輕攬過他的肩膀,單薄清瘦的少年便主動投到了母親的懷抱里。
她還在發燒,懷抱裡帶著異常的暖意,謝均晏埋首在她頸間,無意識間,有淚珠滑過他頰邊。
他緊緊抱著母親,像是一個好不容易得到心愛之物的小孩子,半刻都捨不得鬆手。
施令窈想要拍一拍他的背,但她實在沒有多餘的力氣了。
她異常沉重的呼吸聲落在謝均晏耳畔,他咬緊了唇,鬆開她,用手背貼了貼她的額頭,低聲道:「阿娘莫怕,我這就讓人去找玄道中人過來。」
施令窈一愣,隨即笑了。
「別擔心,我不是重返人間的鬼。」
她有些窘然,一個兒子當她是鬼,一個孩子以為她是桃花精。
怎麼就沒一個和人沾邊的?
謝均晏赧然地抿了抿唇,他知道自己犯蠢了。
但在施令窈眼裡,兒子不管怎麼樣,都是很可愛的。
她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臉,笑道:「這麼燙,若是鬼魂之身,早就魂飛魄散了吧?」
她本意是想說些促狹話來逗孩子笑,沒想到謝均晏卻是眉頭一皺,握緊她的手,搖頭道:
「阿娘,不要說這種話。」
施令窈一愣,隨即心裡更軟了:「好,阿娘不說。」
謝均晏見她嘴皮發乾,去給她倒了一杯溫水,小心翼翼地餵她喝下,姿態恭敬而嫻熟,讓施令窈如同喝蜜一般,心裡甜滋滋的。
「大寶,我……」
施令窈原本想和孩子解釋她的奇特經歷,卻見謝均晏搖了搖頭,輕聲道:「現在沒有什麼比阿娘的身體更重要。有些事,您可以稍後再告訴我。」
他看得出來,阿娘生病了,很難受,說起話來也十分吃力。
「您不會再離開我。我們還有許許多多,長長久久的時間相處,對不對?」
施令窈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