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家小孩兒不小心落在這兒了吧,喲,壞了一角,可惜了。」
人聲與腳步聲漸漸遠去,施令窈鬆了口氣,才放鬆下來,卻又馬上意識到不對勁。
她為什麼要心驚膽戰生怕別人發現?
做了壞事,該心虛的明明該另有其人!
施令窈理直氣壯地抬起頭,卻直直撞進他深邃而幽微的雙眼。
謝縱微也在看她。
他的目光仿佛化作了實質,慢條斯理地在她臉上、耳垂上,還有露出來的玉頸上流連,帶著一點兒蔫壞的癢意,輕輕一撓,那片羊脂凝成的肌理上就浮上羞赧的紅。
夜色幽微,汴京入夜後的繁華與這一條小巷沒什麼干係,月色透過枝繁葉茂的老槐樹灑下來,巷子裡也只得一點兒餘暉。
整條巷子,陰暗、微潮,依稀傳來一點兒瓦檐下的水珠滴落到青石板上的啪嗒聲音。
除此之外,只有他們彼此的呼吸聲,還有漸漸激烈起來的心跳聲。
這氛圍有些不太對勁。
施令窈及時扭過頭去,打斷了他即將靠近的動作。
「你有話好好說,不要動手動腳。」
她似乎很排斥和他親昵。
謝縱微的手仍放在她的腰肢上,細細一截,讓人很難想像,這樣柔軟纖弱的地方,曾孕育過兩個生命。
「不動手動腳?那均晏和均霆是怎麼來的?」
男人的聲音依然冷靜,泠泠若山澗清泉,神情亦鎮定淡然,好像渾然不知,自己剛剛說了一句多麼令人臉紅心跳的話。
施令窈愣了愣,臉上迅速升溫,暈出一片旖旎的霞色:「……那是之前!反正現在,就是不行!」
「為什麼?」
謝縱微的語氣很認真,很困惑,仿佛真的不明白,她為什麼要拒絕他。
他還好意思問?
施令窈想起夫妻三載,能稱得上甜蜜的時光,掰著手指頭都能數得過來。
少年夫妻,剛開始成親的時候,雖稱不上如膠似漆,但,施令窈還是頗為受用。
受用到哪怕她知道,天一亮,與她耳鬢廝磨,會輕輕啄吻她面頰的夫君,就會重又變成端嚴若神、不容侵犯的冷淡模樣,她也覺得很開心,很滿足。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開始著意減少與她親近的呢?
大概是她有孕,身形走樣,脾氣變差之後吧。
施令窈冷笑一聲,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因為你是一個王八蛋。」
他竟然還有臉問她為什麼。
「你根本就沒有喜歡過我,或許是因為我死得早,還是死得巧,讓你午夜夢回的時候有那麼一點兒甜蜜回憶可以追溯,我才成了你的執念,對不對?」
施令窈走進了死胡同,語氣愈發偏執:「你不親親我,也不抱抱我,我想找你,想看到你,但是你整日整夜都在書房!如果不是我去請你,你會主動走進長亭院嗎?知道的,那是我們成親的婚房,不知道的,還以為那是我守活寡的牌坊樓!」
她的情緒一時激動起來,眼尾也因為激昂起來的語調浮上了一點兒破碎的水光,洇濕了眼睫。
好像有一朵蓄滿了雷雨的雲降落在謝縱微心裡,不等他反應過來,就有瓢潑大雨落下,澆得濕透,有些涼。
大雨打下了枝頭酸澀的果子,砸在心頭,酸澀難擋的滋味淌了他滿身,澀得謝縱微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謝縱微,我討厭你忽冷忽熱的樣子。你喜歡我,但是你的喜歡和你這個人一樣,藏得太深,端得太高高在上,我感受不到。」
「對我來說,就會變成折磨。」
施令窈仰起頭,眼尾堆紅。
聲音有些輕。
「所以我現在很討厭你,很討厭,很討厭。」
她像是小時候和臭阿花吵架那樣,一味地重複著某個字眼,好像這樣才能表達她現在的憤怒與不滿。
被無數人讚美過金玉其質,天縱奇才的人,此時大腦一片空白。
「抱歉,我……」謝縱微緩緩放下手,將她摟進懷裡。
感受到那片溫軟再度填滿他的懷抱,他閉了閉眼,摒去那陣酸澀:「不是你想的那樣,阿窈。」
「我想與你長長久久,想與你白頭偕老。成親那日,喜婆讓我說的那些吉利話,不僅僅是吉利話,亦是我真心。」
「然,何其可笑,我以為不必爭在朝暮之間,我原本以為我們還有很多時間。」
世事無常,她墜崖的消息傳來時,原本晴空萬里的天氣驀地變了,大雨傾盆,他站在雨里,頭一回生出天地茫茫,他卻沒有歸處的無措。
「我錯了,阿窈。」
生性高傲如謝縱微,在此時亦在她的朦朧淚眼中心甘情願地低下頭去。
他閉上眼,埋在她盈著玉麝香氣的頸間,鼻尖輕輕摩挲著那一片細嫩:「懷孕產子,是一件很驚心的事。我不願你為多子而損傷壽數,所以……我原以為,只要我克制,就好。但我沒想到。」
他不敢多親近她,唯恐因為他,讓她再度承受一次長達十月的痛苦。
「抱歉,是我自以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