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均晏心裡糾結著阿娘身份的事,聞言,頓時敏銳地覺察出了阿耶隱隱的炫耀之意。
他在得意,在她從前的人生中,他有過許多參與的時刻。但他與均霆作為他們的孩子,耶娘的從前,有相當一部分,他們是無法參與、見證的。
謝均晏哦了一聲:「秦王叔叔曾與我們提到過,說阿娘從小就愛打馬球,他也曾陪著阿娘練手過許多次。昨日還遞了信來,邀阿娘去郊外莊子上跑馬,只是阿娘想多陪陪外祖母,便婉拒了。」
謝縱微保持微笑。
好兒子,真會用妻子的青梅竹馬來刺他的心。
「這場馬球賽,便是秦王生母盧太妃舉辦的。」謝縱微眉心有些脹痛,他揉了揉,閉上眼時,便止不住地露出了一些疲乏之意。
謝均晏注意到了這一幕,沒說話。
他當然看到了,短短几日,阿耶清瘦了許多。
他抿了抿唇,沒再陰陽怪氣地嗆聲回去。
「盧太妃德高望重,有她出面承認你阿娘的身份,其他人再有疑惑,也不敢在明面上質疑。」謝縱微淡淡道,「你應該也知道了,如今朝堂局勢一團亂,汴京里的人都忙著將視線放在與他們利息相關的事上。這個時候讓你阿娘大大方方地出去轉一轉,對她是好事。」
說完,他看向長子那雙肖似他的單薄鳳眼:「均晏,你也希望她能用自己的身份活著,對嗎?」
謝均晏垂下眼,沒有急著回答。
「人是真的,情是真的,身份不一樣而已。我的感受和阿娘的安危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
良久,謝均晏抬起頭:「外祖父與姨母說得沒有錯,外人的貪慾在看到仍舊年輕健康的阿娘時,會滋生到何種程度,我們不知道,也不敢去賭。阿耶何以那麼自信,覺得有盧太妃擔保,便萬無一失?」
「不止是盧太妃。」謝縱微辦事,向來滴水不漏,「當年阿窈墜崖,傷得太重,一直沒有醒來。我們便將她送到了苦緹大師處,苦緹大師佛心慈悲,多年誦經祈福,有深厚念力多年滋養,才讓她得以甦醒。」
苦緹大師這號人物,謝均晏從前也曾陪著老太君念經禮佛,自然也聽說過他的名號。
「阿耶,出家人不打誑語,您……」
謝縱微笑了笑:「苦緹大師欠了我一個人情,這次不過是償還他自己的因果,不算破戒。」
是嗎?
謝均晏將信將疑。
「阿耶。」
謝縱微原本想讓他先回去,卻聽得長子用一種分外嚴肅的口吻喚他,他臉上的神情便也變得嚴肅了些。
「你說。」
「……阿娘現在,原諒你了嗎?」
一次便罷了,怎麼兩次都讓阿耶得逞了?
謝均晏眼光裡帶了些微妙的酸,看向他的首輔爹——風韻猶存罷了。
原諒。
這個詞重重砸在謝縱微心頭,把他剛剛才癒合了些的傷口重又砸得鮮血淋漓。
長子無意間的話卻直接揭開了他自欺欺人的假面,等到她知道真相,莫說原諒,應該連一個字,一個眼神都不願施捨給他。
半晌,謝縱微沒有說話,但眉眼間的寥落與孤絕之情太明顯,謝均晏不由得反思,他說什麼傷害性很高的話了嗎?
看阿耶這樣,那多半阿娘還是沒有原諒他,只是有些貪戀……嗯,而已。
謝均晏想起另一樁事:「阿耶,你確定,姑姑她們不會跳出來壞事嗎?」
阿娘與姑姑關係不好,這是苑芳從前無意識間提及過的過往。阿娘回來之後,姑姑分外異常的反應也讓謝均晏心裡生出了疑竇。
看著長子清亮仿佛洞悉一切的眼,謝縱微搖頭,輕描淡寫道:「她不會再出來了。」
謝均晏一怔,這是什麼意思?
「姑姑當年做了什麼?」
長子很聰明,有些時候他的敏銳連他都忍不住驚訝。
謝縱微略頓了頓,將真相告訴了他。
聽完,少年臉上的神情十分複雜:「也就是說,這段時日朝堂局勢一團亂,是您的手筆……是為了給阿娘報仇。」
「是,也不全是。」
謝縱微坦然,也是在為他自己贖罪,是他虧欠她太多。
謝均晏的拳頭緊了又松,忽地又道:「十年前,在阿娘墜崖之後,您並非漠視著這一切發生,也曾有所動作……您為什麼不和我們說,也任由坊間謠言傳得風風雨雨,也不加以制止?」
阿娘回來的事,被阿耶捂得極好,可見他也不是不知道謠言會有多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