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願意下床,可叫了一桌吃的。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兒、燒花鴨、燒雛雞、燒子鵝、鹵豬、滷鴨他什麼都想吃。
「我以為大人愛吃金子。」
「不是只吃金子。」
貔貅兇猛但尚能克制,這是和帶來戰爭和不平的凶獸饕餮最大的不同。也許比起其他貔貅,辟星是顯得貪婪了一些……
「況且,你又不吃金子。」辟星橫掃三碗飯,把一桌菜吃了大半,「飽了。」
他擦乾淨嘴唇,和沾著油水的手指,把手帕放在桌上:「去看看鬼來抓小孩沒有。」
年年看了看桌上的手帕,唔了一聲。
「年年?」
「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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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能感受到辟星的心情又好又壞。
看著她的時候偶爾在笑,看見病癒的小郎君則面露不善。
大人似乎不喜歡小孩?
辟星嘖了一聲,拂著袖:「病氣。」
病氣、死氣、鬼氣、兇惡之氣等等負面的、不好的氣息,都是貔貅討厭的,不喜歡靠近的氣息。貔貅從不會主動接近。
所以辟星選擇站在高高的屋頂上玩弄他的菸斗,不聲不響,不言不語。
阿遷害怕,不敢和年年說話,年年便小心翼翼地去和他搭話:「你別怕,我是好獸,不對,好人!」
阿遷皺眉:「你們想要什麼?」
年年不會說謊:「你身體裡有兩片碎片。」
阿遷:「沒有。從來沒有。」
「真的沒有?」
「好吧,曾經有。有很多。」阿遷站在門口,說道,「我以前摔斷了腿,身體裡有很多塊碎片。前幾天,有位神仙到我夢裡,說能治好我的腿,我便能走路了。」
阿遷呆了呆:「原本我以為我要死了。幾天後就會死。」
「人真的能感覺到自己什麼時候會死?」
「有時候。但我只能死一回。」阿遷慢慢地說,「大哥哥,你肯定不會有這種感覺。」
「為什麼?」
「因為你很幸福,很有錢。」阿遷麻木地說,「不用像我奶娘一樣,早起去給別人洗一天的衣服,也不用像我一樣,在床上躺十二年。」
果然,大人是很有錢的人,從臉上就能看出來。
年年嘆了口氣:「其實我在柱子上腳不沾地過了三百年呢。」
「你說謊。」
「我不說謊呀,是真的。」年年說,「我明白走不了路的感覺。可是,我和你不太一樣。」
年年想了想:「我還以為我天生不會走路呢。」
她笑了笑。
阿遷擠出半個笑臉,遲疑半天,嘟囔道:「大哥哥,你好奇怪啊。」
年年愣了愣。
「這一點也不好笑。」阿遷說,「你怎麼能笑出來?」
可是年年就是很愛笑。她尚不懂話不投機半句多,後來怎麼說,阿遷都不太理她。她把吃金時留下的一小片碎金子留給阿遷,讓他出去玩,他也不去。
阿遷明明這么小,為什麼不喜歡出去玩?
年年住在神機庭的時候,每天都想著出去玩,出去玩,出去玩。可是她會被罵的。比如,年獸有自己的職責,年獸有自己的使命,時機未到,不要沒有志向,不如多練習咬人動作。
直到身邊最後一隻年獸消失了,年年在神機庭里度過了自言自語的三十年。
年年灰溜溜地站在門口,仰頭看辟星。
「怎麼?」
「大人……他不和我說話。」年年委屈道,「我很努力在講話了。」
「不理就不理。你也不用理他。」貔貅離病氣遠遠的,「反正他活不了幾天了。」
「可是,他的奶娘每天都要早起洗衣服,他前十二年沒有走過路,也沒有出去玩,」年年說,「我還以為可以和他成為朋友。因為我也是這樣的啊。」
辟星咬著菸斗沉默。
「大人,我知道你是好人。」
「誰說的?」辟星兇巴巴道。
「大人嘴上不留情,但一直在幫我呀。」
「幫你?」辟星古怪道:「嘖,你莫不是失了獸心瘋?」
年年扁嘴:「大人……」
大人,大人……
這句話和昨夜柔軟的回應重幀,辟星莫名受了蠱惑,可仍是不饒人。
「老子沒空,回去。」他皺眉,「這裡病氣、死氣太重,身子不爽快。」魂魄上像是有蟲在爬。
「可是大人來了,這裡就會有好運的。」年年抓住他的手,笑道,「我替阿遷謝謝大人呀。」
是這個道理沒錯,不然那小孩恐怕早死了。
只是,她笑這麼開心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