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拄著拐杖的老者,顫顫巍巍地開口:「這樣的洪水,人的一生見過一次就夠......我見過兩次。」
「我還小的時候,監河的那老漢是個瘋子,平日說話都說不利落,他和親爹上山采草藥,他爹摔下山死了,自己成了瘸子,親娘被噩耗砸中,不久也去了,媳婦命不好,生孩子的時候也死了,老漢只有一個兒子,他的兒子叫阿貴,二人相依,本以為這輩子就這樣過去了,但是意外發生了。」
「那是我記憶中,南澤第一次真正的發大水。」
「發大水的前一日還出著日頭,可是那老漢急沖沖的跑來,告訴村里人,說要發大水了,讓人趕緊跑,沒人聽他說話,都覺得他是在發瘋。阿貴去喊人的時候,也沒人信他,只覺得天氣差了些,一時不察,失足掉進河裡,被大水沖走了,連屍體都沒見到。......我和夥伴在西山打鳥窩,等到我們反應過來的時候,整個村子都沒了......那老漢我也沒再見過,只知道大家都叫他瘋子,瘸子。」
「後來呢?」
「後來,洪水退下去,所有沒能逃過那場洪水的人,都被泡的面目全非,倖存者不過十之一二。」
「還未喘兩口氣,災禍又至,先是村裡有第一個人呼吸急促,繼而咳嗽不止,渾身起滿紅疹,此症狀傳染極快,一人染疾病,舉家皆病。不過旬日,那些從洪水中僥倖逃生的人,一個接著一個,又死了大半。」
「那段時間,屍骸堆積如山,無處掩埋,腐臭漫天,只能一把大火燒了,曹操了事。最後活下來的,不過寥寥幾人。」
「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只是一場大水......」
「是啊」,蘇逸的聲音打斷老漢,眾人視線皆是投擲在這位新任縣令身上。
他道:「只是一場大水。」
「又不只是一場大水。」
第70章
「天地不仁, 良田百畝,房屋瓦舍皆沒於此。可本縣用頭上這頂烏紗帽和自身性命做保,」蘇逸正色:「等不日退水, 定會讓大家儘快恢復正常生活」
「這話說的輕巧, 我們又如何信你?」
不知是誰嘀咕了一句, 接下來便是千千萬萬條附和。
「是啊, 上一任知縣別說賑災了,飯都吃不飽了還要收稅...」
「當了官嘛!說什麼都會有傻子跟著信,等真到了那個時間,力也出了, 活也幹了, 卻什麼也落不到。」
「家也沒了, 田也被水淹了, 哪裡還吃的起飯?」
「賑災糧又能撐過幾日呢?成千張嘴都等著吃飯呢!」
或許是大水過後悲觀壓抑的情緒讓他們無法再正視面前這位新任知縣,或許是在死亡面前, 活下來顯得最為重要,所以他們憤憤不平, 同仇敵愾。
還未曾反應,蘇逸便被一眾侍衛攔在身後。
蘇月更是攔在他身前,怒目圓睜,望向這些人, 疾聲厲斥:「你們這些潑皮無賴, 當真不知好歹,若不是大人辛辛苦苦治理水患, 你們哪裡還會活著站在此處?!早已經被大水沖走,屍骨無存了!」
安縣丞抹了抹臉上的雨水,有些焦急:「蘇大人, 您又何苦說這些!這些愚昧無知的窮苦百姓根本不會在意您付出了多少,更不會心生感激,他們只會把您所做的一切當作理所應當!」
蘇逸垂首:「好了,這件事莫要再提,不論如何我已經說過,他們如何去想,與我也無甚關係。現如今的要緊事是派人疏洪,若是快的話,估算著七日便可退水。」
「這...人手不夠,該如何是好。」
蘇逸望了一眼還在小聲嘀咕的人群,不乏青壯年勞動力。
「這不就有現成的?」
——
黑壓壓的天色終於放晴,下了西山,人深一腳淺一腳踩進泥濘的官道中,被擠搡的人群推著向前走,疲憊至極。
縣衙的差役敲著銅鑼吆喝:「奉縣尊大人令!凡壯丁皆趕赴河堤修築堤壩,一日兩頓粥飯!」
聽聞此消息,所有人都激動了起來,不少衣衫襤褸的災民收拾好,挑著扁擔,推著獨輪車,就往河堤的方向趕去。
很快,河堤上人頭攢動,就連白髮老丈都來親自運送泥沙。
堤壩缺口處水流仍舊湍急,好幾個身強體壯的漢子腰間纏著麻繩,跳入水中打樁固基,岸上不少人合力拽著繩子,以防人被激流沖走。
蘇逸就站在不遠處,他身體一日比一日差,現如今只是往那裡一站,便不停的咳嗽。
一旁的下屬拿著登記的小冊子記錄出工人數,閒下來的時候眼神止不住的往蘇逸身上看去。
他手中仍舊捏著帕子,面色蒼白,看起來隨時就會死掉。
他已經好幾日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了,沒吃過一頓飽飯了。
此時距離洪水已經過去七日有餘,離謝明眴離開大約也已經有了半個月,或許此刻剛到京城,還未來得及處理京中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