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城時,他與從前截然不同。倘若年少是天性頑劣,那成年後便是心狠手辣,和裴玉徹底成了兩路人。
時隔多年,在這洞房花燭的床榻上,再次聽到裴玉喊他「溯光」,段昀心底突然生出一絲難以言喻的感覺。
他注視著裴玉的眼睛,失笑道:「我都快忘了,沒想到你還記得。」
裴玉眸底似有水波,在光影朦朧的昏暗裡粼粼泛光,又低喚了一聲:「溯光。」
段昀俯身壓近,與他氣息交錯:「嗯?」
裴玉柔聲道:「我們既已成親,來日方長,何必急在一時。溯光,你讓我緩緩,好不好?」
段昀眼神幽邃,定定地看了他許久。
直到裴玉稍稍上仰,主動吻了吻他唇角:「好不好?」
段昀呼出一口沉鬱的長氣,翻身下床。
裴玉望著他的背影:「你去哪?」
段昀停頓了一瞬,扭頭看裴玉時,眼珠分明透著猩紅的血色。
然而他自己絲毫沒有察覺,語氣克制且隱忍:「我去冷靜一下。」
「溯光!」
裴玉霍然起身,連鞋都來不及穿,急急追上去:「段昀,你回來!」
段昀剛踏出房門,就被裴玉從後抱住。
「別走。」裴玉側臉貼著他後背,「溯光……別走……」
段昀脊背微僵,半晌才轉過身,強行抬起他的臉,問:「真的不想讓我走?」
裴玉被迫與他對視,幾乎無法掩飾倉皇的神色,顫聲回道:「別走。」
「先前讓我滾開,方才又說緩緩。」段昀緊盯著他,「此刻卻讓我別走?」
裴玉面無血色,雙唇發白,短暫沉默後,輕聲說:「我害怕。」
「段府里死過很多人,祠堂擺滿了牌位,白日裡還不覺得,到了三更半夜,我便有些怕。」
竟然是因為怕鬼。
段昀不由感到失望,但是看裴玉一副驚嚇過度的可憐模樣,心頭又溢滿憐惜,將他打橫抱起來,往回走。
「想不到你還信鬼神之說。別怕,段府不鬧鬼,我住了這麼多年,從未見過一個鬼影。」
段昀邊走邊說,將裴玉放到床上,而後半蹲下來,拿巾帕替他擦拭足底。
「鬼神都是捕風捉影的東西,不信則無,別胡思亂想。」
裴玉默然不語,垂眸看著他。
將裴玉足底擦乾淨之後,段昀站起身寬衣。
少頃,他躺到床外側,拉攏床幔,合上雙眼:「我不走,放心睡吧。」
第2章
喜燭尚未燃盡,暖黃燭光浸透紗幔,隱約勾畫出床榻上的人影輪廓。
裴玉一時難以入睡,轉過臉,無聲注視著段昀。
段昀五官硬挺,眼窩深、鼻樑高、嘴唇薄,面相凌厲,天生帶著一股咄咄逼人的煞氣,即使合目靜臥,也有種不好相與的感覺。
他身形強健高大,卻只占了窄窄的小半張床,裡衣領口敞開來,露出的肩頸有處猙獰的傷疤,令人觸目驚心。
裴玉眼神微凝,伸手觸摸那道早已痊癒的劍傷。
如此危險的部位,可以想像當時稍有差池,段昀便會被劍刃削斷脖子。
裴玉呼吸變沉,手指顫抖了一下。
就在這時,段昀突然睜開眼,猛地捉住了他的手,旋即翻身側躺,與他面對面,挑眉問:「不睡覺偷偷摸我,想幹什麼?」
裴玉被抓了個正著,還未回答,只聽段昀接著說:「怎麼,知道心疼我了?也對,現在我是你夫君,倘若我死在外邊,你就成了小寡夫。」
裴玉眉心一跳,呵斥道:「不要胡言亂語!」
段昀眸色愈深,挨近幾分:「真心疼我啊?」
「……」裴玉略微偏頭,無可奈何道,「心疼,真心疼,放手。」
段昀臉上浮現笑意,薄唇貼在他指尖,輕輕一吻。
而後拉著他撫摸自己的傷疤,輕描淡寫道:「不必擔心。你夫君武藝高強,銅牆鐵壁,打遍中原無敵手,那些賊人怎能殺得了我?傷過我的人都已經死了,這一個死得尤其慘。我割了他的頭顱,掛在營帳前,讓他被鳥雀啄成白骨。」
裴玉手指蜷縮,臉色不太好看。
段昀話音一頓,鬆開他,戲謔道:「這就害怕了?罷了,你膽子小,聽不得打打殺殺的事。我不說了,別怕。」
「你繼續說。」
段昀詫異:「嗯?」
「我不怕。」裴玉縮回來的手又稍稍往前,撩開段昀的衣襟,目光落在他胸膛的疤痕上,「我想聽,溯光,把你受過的傷都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