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貼近裴玉的半邊臉是眼窩空洞的焦骨,另外半邊臉勉強完整,眼珠幽沉。
「那枚符已經化為灰燼,你別再惦記它了。」
他狠著心,強硬道:「裴玉,我跟你說清楚。我不想入輪迴,就樂意做只厲鬼,呼風喚雨,逍遙自在,過得比生老病死的凡人更痛快。」
裴玉怔鬆了片刻,仿佛才徹底聽懂他的話。
「逍遙自在,痛快。」他輕聲重複,抬手觸碰捂著眼睛的枯骨,「為何不敢讓我看你一眼?」
段昀:「……」
「為何不敢讓我看你?」裴玉又問一遍。
「我不是不敢。」段昀另一隻手拿過綢緞髮帶,往裴玉眼前一遮,在後腦打好結,「而是你昏睡多日,眼睛尚未恢復,容易被亮光刺傷。」
說完他往後退避,以免裴玉摸到他殘缺的半邊臉。
但裴玉沒有再主動摸他,在軟榻上翻身朝里,沉默地背對著他。
「裴玉?」段昀碰了碰裴玉後背,「生氣了?」
裴玉一聲不吭。
「別生悶氣,你若是心裡不痛快,可以打我罵我。」
裴玉不理他。
「你罵我吧,混帳莽夫蠢貨,隨你罵。」段昀說著話,將軟榻拖到車廂中間,他繞到裴玉正面,跪坐在榻前。
裴玉依然默不作聲。
段昀見他面色冷凝,心裡有點發慌,便握住他手腕,牽著他打自己剛剛長好的臉頰:「你打我幾巴掌,別生氣了。」
啪、啪。
裴玉用力抽回手,忍無可忍道:「夠了!我不想打你。」
段昀帶笑道:「你還是心疼我。」
裴玉反唇相譏:「不想打你是嫌手疼,你逍遙自在,輪得我一個生老病死的凡人心疼?」
「原來是怕手疼。」段昀往他手裡塞了卷書,「來,用書打。」
「什麼書?用來打你真是糟蹋了。」
「春宮圖。」
裴玉一愣,懷疑自己聽岔了。
「不糟蹋,裡面的姿勢我都記住了,書打壞了也無妨。」
裴玉像被燙到了手,猛地扔掉書。
段昀注視著他漲紅的臉,忍俊不禁:「逗你的,那是正經的詩集。」
裴玉深呼吸,驟然拉下蒙眼的緞帶。
幾乎是同一時間,段昀伸手覆住他的眼,沒了戲謔笑聲,低沉道:「這段日子別看我,以後你想怎麼看都行。」
裴玉冷冷道:「我不想當瞎子,你不願讓我看你,大可離我遠點。」
「別說這種氣話。」段昀重新將緞帶系好,「我們許過諾,永生永世在一起。」
「所以我就得任你擺布?」
段昀立即鄭重道:「我視你為心頭摯愛,絕無擺布之意!」
「你、有。」裴玉面含冷笑,從齒縫間一字一頓地問,「我為何會失憶,難道當真與你無關?」
段昀微微一僵,滿腹的話堵在喉間。
當初給裴玉餵下忘憂,他便想過遲早有那麼一日,裴玉會起疑心,質問他。
哄騙也好,推脫也罷,總有法子應對。
那時想得輕易,然而真等到這一刻,他卻前所未有的慌張,一句假話都說不出口。
「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裴玉輕嘲念道,指尖摸著遮眼的緞帶,故意激他:「你讓我失憶,又不肯對我說實話,這不算擺布算什麼?算恩愛夫妻鶼鰈情深嗎?」
「你想聽實話?好,我說!」
段昀欺身逼近,冷硬的枯指抓住他下頜:「你有個已故的意中人,你愛他到了要殉情的地步,我能怎麼辦?我只能給你餵藥,妄想你失憶之後無憂無慮,好好活下去!」
裴玉錯愕:「我哪來的意中人?我分明——」分明只對你心生愛意。
「那人就是我。」
「……」裴玉一哽,愈發覺得他不可理喻,「你纏著我不放,又要讓我忘記你,如此根本是自相矛盾。」
「因為直到最後,我才知道你心裡藏著的人是我。你怨我不說實話,可你呢?哄得我神魂顛倒,不知生死。裴玉,你真是好厲害啊。」
裴玉衣襟內掛著錦囊,裡面裝著佛骨,將段昀臉龐乃至前胸灼成焦屍般可怖的模樣。
但他全然不顧痛楚,上半身與裴玉緊密相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