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裴玉發出虛弱的囈語,竟微微掀開了眼睫。
他雙眸渙散無光,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頸,慘白的面龐頓時充滿驚惶。
「我……別拿走……」他唇瓣開合,聲音漸漸悽厲,「還給我,把它還給我!」
「裴玉,它會害死你的,你聽話啊……別怕,很快就沒事了。」
段昀親吻裴玉的額頭,將人緊緊摟在懷裡。裴玉已是強弩之末,掙扎的力氣幾近於無,根本不可能從他指間奪回骨符。
裴玉極力睜大眼睛,但視野灰暗模糊,只能隱約看見一點淡淡的紅光。
「不要!求求你!不要拿走它,還給我,段昀,求求你!」
他無法掙脫桎梏,崩潰嘶喊著,眼睜睜看著那一點紅光湮滅。
骨符化成了菸灰,空蕩蕩的紅繩隨風飄遠,纏掛到檐廊高懸的燈籠上。
「沒事了,裴玉,你別怕。」段昀顫聲道,低頭蹭了蹭裴玉冰涼的臉頰。
裴玉木然不動,肌膚相貼的剎那,猛地噴出一大口熱血!
鮮血濺在段昀衣袍上,裴玉出氣多進氣少,眼帘垂閉,身子完全軟了下去。
段昀凝固般頓住,本就岌岌可危的神智迅速坍塌。
風聲倏然而止,無窮無盡的陰煞從他身上流淌出去,眨眼間鋪滿整座段府。
前院逃命的人寸步難行,似陷進沼澤,森寒蝕骨的血泥不斷上涌,沒過腳踝、膝蓋,嚇得他們一個個魂飛膽破。
「淨塵大師!」
「慧明師傅!裴大人,裴見微!你們在哪?救命啊!」
「天殺的!裴真和淨塵是不是拋下我們跑了?!」
裴真身處後院,已被血泥吞至腰際。
「段、段昀,你冷靜點。」
他不敢看,閉著眼咬牙開口,一句一句說得很艱難:「昭華還沒死,你就造殺孽,害了我們一行幾十人,是要氣死他嗎?你冷靜點,放下昭華,淨塵大師有法子救他。」
當!
淨塵屈指輕敲禪杖,佛光一閃即滅。
在這一瞬的光照下,血海地獄般的景象顯露無遺,段昀轉頭瞥向淨塵,空洞的眼窩裡燃著幽幽鬼焰。
這副模樣,與無間煉獄裡關押的惡鬼沒什麼區別。
「段昀!」淨塵高聲厲喝,話音如驚雷震耳,「他命懸一線,你還不醒悟,真想等到他氣絕人亡嗎?」
血沼終於停止蔓延。
段昀抱著裴玉喃喃低語,一開始沒人聽見他說什麼,直到他走近過來,才聽清他一遍遍地說:「……裴玉,別怕,很快就好了。」
滿地血泥隨著他腳步消退,籠罩著宅邸的黑霧散開,明朗的天空露了出來,周遭驀然大亮。
裴真感覺到光亮,支開眼皮,只見段昀彎下腰,將裴玉輕輕放到青石長凳上。
「救他。」段昀望著淨塵,「無論用什麼法子,請你救救他。」
「阿彌陀佛。」
淨塵吐了口長氣,神情和緩道:「裴施主生機耗盡、神魂不穩,凡藥難以治癒。如今唯有金靈寺中佛骨舍利子,可令他安魂回春。」
「師父,」慧明忍不住出聲,欲言又止,「你這是?」
淨塵抬手一擺,示意慧明不必多言。
「佛骨舍利乃我寺至寶,從不外借。」他注視著眼前的厲鬼,話鋒一轉,「不過,老衲願為裴施主開個先例。」
此話剛落,裴真急聲道:「我即刻派人去拿!」
淨塵卻搖了搖頭。
「你有什麼要求?」段昀嘶啞道,「說吧,你要怎樣才肯把佛骨舍利借給裴玉?」
淨塵面朝西方,說:「從此處至鍾秀山有十八萬三千六百步,從山門至金靈寺又有一萬九千步,共二十萬兩千六百步。倘若你誠意求取,自此一步一拜,待你踏入金靈寺中,老衲親手將佛骨舍利交予你。」
慧明面露驚色,裴真當場愣住。
讓厲鬼一步一拜,進佛寺、捧佛寶,與讓他自投羅網有什麼兩樣?
所受折磨與投身焚爐無異,段昀怎麼可能答應!
「淨塵大師!」裴真疾步上前,「金靈寺佛蘊深厚,怎可讓鬼踏足?不如讓段昀跪拜前行到山門,此後一萬九千步,見微願一步一叩求取佛寶,望大師成全!」
淨塵紋風不動地看著段昀。
少頃只聽段昀回了一字:「好。」
他蹲下身,用乾淨的衣角擦拭裴玉臉上的血,手指滑到頸側,感受那衰弱緩慢的脈搏。
「我不會讓你等很久。」他貼著裴玉耳邊說,而後在眉心印下一吻。
段昀站起來,視線投向裴真:「大哥,方才多有冒犯,請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