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嚇得魂不附體,忍不住尖叫大喊。
此時又聽見那道聲音,忽遠忽近地說:「你莫怕,我請你出診,不會害你性命。診金先給你,待你為我夫人看過病,我便送你回家。」
大夫哪敢接話,心驚膽戰地抱住馬頸,生怕自己從空中摔下去。
此刻剛到寅時,星月已經隱沒,朝陽還未冒頭,山林里森黑寂靜,連蟲鳴鳥叫都沒有。大夫看見亮著燈籠的小院,只當是鬼宅,雙腿軟得走不動路。
有道鬼影從後推了他一把,他頓時暈頭轉向,慌忙扶著東西站穩,才發現自己進了屋,雙手扶的竟是樑柱。
屋裡點著琉璃燈,身旁的桌案上放著藥箱,還有一錠雪花銀。
大夫瞪大眼睛。
真、真是請他診病的啊?
「我夫人深夜發熱,不知是不是得了溫病,請大夫你來看看。」
話未落音,就見床榻間的垂幔掀開半邊,露出被褥里的人影輪廓。
傳聞有人夢中斬龍,那他夢中出診也不稀奇。
大夫竭力安慰自己,屏息凝神,提著藥箱走到床榻邊。
出乎意料,錦被裡躺著的既非妖魔,也非鬼怪,而是活生生的人。
面容藏在紗幔後,影影綽綽,看不分明。唯獨一隻腕骨透紅的手伸出錦被,搭在床沿。
「請診脈吧。」
沉冷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大夫打了個哆嗦,趕緊坐到木椅上。他托起那隻手,放好,專心號脈。
怎會是個年輕男子?
大夫心中驚詫,沒想到鬼還有龍陽之好。
俄頃,只聽鬼問:「怎麼樣?」
大夫謹慎地回答:「脈象像溫病,診病需望聞問切,我得再看看他的臉。」
濃黑鬼影站在床頭,拉開紗幔,讓病人的臉露了出來。
即使滿面病容,也能看出他樣貌俊美、氣韻高雅,絕非尋常男子。大夫瞧一眼便撇開視線,唯恐冒犯,惹出禍端。
「這位公子體虛脈弱,似有舊疾。」大夫斂眉低目,「請問他是否從北方過來?」
「他確實身有舊疾,從京城來此地休養。」
大夫道:「北方天寒,騰州溫暖,他遠道而來,遭逢冷熱忽變,外加舊疾未愈,就容易得溫病。」
「病症嚴重嗎?」
「這種發熱不算重病,我給他開幾副藥,一日兩頓,早晚煎服。若無其他疾病阻礙,三日之內必能康復。」
大夫說完,戰戰兢兢地瞄了眼鬼影。
只見鬼影欠身,將男子的手放回錦被裡,仔細掖好被角,合攏床幔,而後才轉向他:「有勞大夫。」
大夫提筆寫完藥方,咽了口唾沫,支支吾吾道:「還有一事,需格外注意,你……你們近日,可、可曾……」
「不必忌諱,有話請直說。」
大夫硬著頭皮問:「可曾行房?」
鬼沉默片刻,反問:「行房了又如何?」
此話問得大夫心梗,換成平常小夫妻這般問他,他定要斥責叮囑一番,然而眼前的是鬼!
他沒敢多嘴,只能委婉提兩句:「行房過甚有損陽氣,公子病弱,需休養生息。」
床幔里響起一聲輕咳,沙啞低柔的話音飄出來:「多謝大夫,我記住了。段昀,送他回去吧。」
裴玉的溫病來勢洶洶,幸虧退得也快。
喝過兩頓藥之後,白天便開始退燒,蓋著冬被悶出一身熱汗,臨近子時,體溫已恢復正常。
裴玉稍微精神了一些,感覺渾身粘黏得難受,但段昀不讓他深夜沐浴,唯恐再把人凍著。
暖爐放在榻邊,段昀用浸透熱水的帕子給裴玉擦身。他自知體寒,熱巾帕層層疊疊裹住手,避免冰涼的肌膚直接碰觸裴玉。
裝著佛骨的小錦囊掛在裴玉胸前,佛光照著段昀焦痕蔓延的臉龐,他擦過裴玉汗津津的脖頸,正欲拈起錦囊往下擦,卻被裴玉抓住了手。
裴玉倚在床頭,想從段昀手中拿走巾帕:「我自己來。」
「怎麼,害臊了?」
裴玉低聲道:「我有手有腳,用不著你如此服侍。」
段昀笑起來,在熱水盆里洗了洗帕子,然後指尖輕巧一挑,讓錦囊落在裴玉肩上,接著給他擦洗胸膛。
「我就喜歡這麼伺候你,乖乖待著,別亂動。」
裴玉攥住錦囊,用手掌遮擋佛光,儘量讓段昀少受灼燒,認真道:「其實我已經好多了,依我看,這佛寶沒必要時刻隨身攜帶,不如先收起來。日後我若感到不適,再取出來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