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真信口回道:「昭華並非忤逆家訓在外遊蕩, 而是被我送去滇南養病,至今才病癒歸家, 父親莫要怪他。」
「他染了何等重病, 需到幾千里之外的地方休養?」
當著裴家眾人的面,裴真沒有點明,含糊其辭地說:「父親可還記得去年九月十八的事?昭華於那日染病, 京城不是宜居之地。」
裴殊面露驚疑。
裴真接著道:「父親不必多慮,昭華已無大礙。見微先行告退, 父親與諸位用飯吧。」
他疾步走出飯廳, 程英正在外面候著, 張口就說:「大人,二公子回來了!」
「我知道,他人呢?」
「在他自己的院子裡。」
裴真邊走邊問:「昭華當真是獨自回來的?你沒看見段昀?」
「屬下確實僅見二公子一人, 」程英低聲道,「至於段昀,屬下沒敢問。」
裴真步履匆匆,遠遠看見庭院亮著燈,快步穿過長廊,朗聲喊道:「昭華!」
裴玉聞聲從堂屋裡走出來,與裴真迎面相見。
兩人目光相碰,裴玉站住腳,打量對方年輕俊雅的面孔,一時只覺似曾相識。
「昭華,我是你大哥,」裴真走近了,「你仔細看看我,是不是很熟悉?」
裴玉注視著他,想起曾經在夢境中見過這張臉。
噩夢裡的死屍是假象,如今對方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大哥。」
裴玉喚了一聲。
裴真露出笑容,張開手臂用力抱了抱他:「虧你還記得回家,我以為你鬼迷心竅,早把大哥忘乾淨了。」
裴玉沒有接話,臉龐挨著裴真肩膀,抬眼向右側投去一瞥,撞上了段昀的目光。
段昀帶笑不笑,幽黑瞳底透出一絲危險的猩紅。
裴玉眨了眨眼,給予無聲的安撫。
幸好裴真很快放開了他,轉頭吩咐程英:「去廚房端幾盤清淡的菜,再溫一壺酒送來。」
裴玉順勢往右一步,站在段昀身旁,神態自若地問:「大哥還沒吃飯?」
「前院剛擺上晚飯,我尚未動筷,聽聞你回家便直接過來找你。正好,我們兄弟二人單獨用飯。」
裴真停了停,眯起眼環顧四周,問:「段昀沒陪你回來?」
裴玉雖然沒想起關於裴真的往事,但他心思敏銳,善於察言觀色,能分辨出裴真對他是真心愛護,而非虛情假意。
「他與我一同回來了。」裴玉坦率道,「只是我怕節外生枝,不讓他輕易現身。」
「你考慮周到,段昀那副樣子著實瘮人,真不知你怎麼——」
裴真話說一半,視線上下逡巡,最終盯著裴玉衣袖中蜷縮的手。五指不是自然收攏的姿勢,像被無形之物抓住了。
「他此刻就在你身邊?」裴真斂了笑,臉色陰晴不定,「我們親兄弟閒聊,他也要這般拘束你?」
裴玉不動聲色地抽出手,輕描淡寫道:「大哥誤會了,段昀從未拘束我,不過是有些黏人而已。」
「黏人?」
裴真不由自主地提高聲音:「強行把你擄走,幾個月沒讓你回家,阻止別人見你,時刻如影隨形,你覺得這僅僅是黏人而已?!」
程英和僕從提著食盒跨進院門,被裴真隱含怒意的話音嚇了一跳,以為兄弟二人在吵架。
僕從駐足不敢靠近,程英緩步上前:「大人,酒菜送來了。」
裴真招了下手,示意他們將酒菜端進堂屋。他眼睛仍看著裴玉,嗓音壓低:「厲鬼在側,我食不下咽,你讓他在房外等著。」
裴玉轉過臉看向身旁,沒想到段昀格外體貼,不等他開口,便主動說:「你慢慢吃,不必管我。」
話未落音,他從門口消失。
屋內燭火明亮,八仙桌上擺滿酒菜。旁人皆已退避,裴玉親自關上門,為裴真斟了杯酒才落座。
「大哥消消氣。」裴玉說,「我並非不知好歹,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裴真沉著臉飲酒,聽了這話,低嗤道:「你明白什麼。」
「大哥擔心段昀禁錮我,擔心我後悔卻無法脫身,擔心我不得善終。」
「……」裴真捏緊酒杯,「你什麼都清楚,仍要一頭栽進去。」
裴玉垂著眼帘,語氣輕緩而平靜:「佛門說世間有八苦,於我而言,生老病死是順應天命,唯獨愛別離最令我痛苦難熬。心之所至,情難自抑。」
屋外,段昀坐在月色鋪展的屋脊上,不自覺地揚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