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身影從車上走下,隨著車門關動,西裝人影一步步走進電梯,來到辦公室內。
仿佛只是個平平無奇的清晨,除去他身上殘留的酒氣與信息素,一切都和平時無異。
晨光中,姜權宇微斂著雙眼,聽著身邊助理的匯報,公事公辦的嗓音渾濁不清,始終縈繞在身體外,無法聽進腦海。
聲音疊加,不知從何而來的幻聽間,機場的航班播報在耳底盤桓,充滿機械感的優雅女聲與耳膜不斷廝磨,揮之不去。
與此同時,機場中,溫時熙與程軒一同經過安檢區,來到可以短暫休息的候機區域。
雖然登機時間在傍晚,但程軒得知溫時熙一早就來了機場,很快趕來和他匯合。
海港國際機場的候機大樓,整體採用玻璃圍面,從空中遠遠看去,就像一顆巨大的玻璃球。
兩人坐在離登機口不遠的咖啡廳里,溫時熙等得無聊,翻動手中的樂譜,不時失神,望著玻璃外的機坪出神。
不多時,一隻晃動的手掌闖進視線。
程軒笑道:「在看什麼?」
溫時熙收回視線,垂下眼睛。
睫毛在光線中泛著淺色,不時輕掃。
「沒什麼。」溫時熙道。
他什麼都沒看,只是在發呆。
如果硬要問他都看了些什麼,他只是在看玻璃外殼外的藍天。
藍天的另一頭,被高樓大廈禁錮的人影,坐在辦公桌前,看著手上的設計稿,指尖輕輕用力。
來自著名設計師的手繪紙稿,被指尖按壓,留下一道無法抹平的痕跡。
那片位於海岸邊的全息音樂廳,將遵循古羅馬風,採用純白色的高柱拱門與圓頂,搭配數不盡的紗簾帷幔,將建築藝術中的浪漫與優雅,發揮到淋漓盡致。
可對姜權宇來說,唯一有資格坐在這個音樂廳里的人,今天就要離開了。
他放下設計稿,一手緊緊握起,抵在眉心。
一時間,姜權宇幾乎無法分辨,此時此刻,他到底在做什麼,又應該去做什麼。
承載著無數人心血的大樓、樂園、甚至整個世界,像被包裹在一隻七彩的泡沫里。
泡沫飄飄蕩蕩地懸浮在空氣間,不斷變形,好像只要輕輕觸碰,就會轟然破碎。
七年前,是他離開溫時熙的。
今天,也是他決定放溫時熙走的。
他的世界盛大又荒蕪,而他的樂園,裡面什麼都沒有了。
房門方向傳來敲門聲,顧助理推開門,朝姜權宇匯報導:「姜總,我們收到高橋先生的回覆了,他還是婉拒了我們的邀請,不願來參與樂園建設。」
高橋潔身為世界上最成功的樂園創始人,在日本泡沫經濟時代,仍然開創出了一個屬於主題樂園的商業神話。
可年近七旬的高橋先生,目前一再以「已經退休」的名義,婉拒著姜權宇對他發出的顧問邀請。
姜權宇放下抵在眉間的手,聲音一片干啞,問道:「這一次,他有說為什麼嗎?」
顧助理公事公辦道:「高橋先生在郵件最後說,無論什麼東西,給予的前提,都是要先擁有。」
顧助理說著,微微頓了頓,繼續道。
「他說,他認為,一個沒有擁有過幸福的人,是無法創造出真正的樂園的。」
話音消散間,姜權宇的雙手漸漸握起。
他已經儘可能,去保護、成全他所在意的東西。
可到底還要有多少人,來宣布他的失敗?
顧助理站在門口,看著姜權宇緊皺的眉。
片刻後,顧助理再次開口,詢問道:「姜總,您需要休息嗎?」
姜權宇輕輕呼出一口氣:「不用了,要在今天進行的總體進度會議,是什麼時候開始?」
「下午三點。」顧助理道:「按計劃,會議將進行兩個小時左右。」
結束時的下午五點,就是溫時熙起飛的時間。
姜權宇知道,當樂園計劃確定下來的那一刻,溫時熙就會離開。
他無法阻止,更不會去阻止。
今天是近日來海港天氣最好的一天,不光陽光正好,就連微風也格外輕柔。
正午時間,機場的咖啡店內,溫時熙聞著咖啡香氣,正在和程軒閒聊。
程軒:「Mozart鋼琴大賽會在下個月底正式開始賽程。我們到達維也納後,你有很充足的時間準備。」
溫時熙表情淡淡的,不甚在意,只道:「準備什麼?」
程軒微微停頓,繼而溫柔一笑:「就算你很厲害,也還是要準備的。你很久沒比賽了,現場那麼多人,至少也要做些心理準備。」
溫時熙輕輕歪頭,靜靜想了片刻。
多年以來,因為他足夠清閒,也足夠厲害,無論是多麼難的譜子,他廢寢忘食彈上幾天,很快就能練會。
所以彈鋼琴對他來說,已經很久很久,不需要他付出額外的努力和刻苦了。
溫時熙點的堅果拿鐵,咖啡師用牛奶奶泡在咖啡表面,拉了一個胖胖的愛心圖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