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的鏡子倒映出洛弗離開的背影,他在玄關停留了片刻,一一打量過屋內精心布置過的陳設,然後拎起黑色的長傘,輕輕地閉上了公寓的大門。
海星石市忽然又下起了滂沱的大雨。
毫無預兆的暴雨讓原本寧靜的街道充斥著高聲的抱怨,等到了港口後,這裡更是嘈雜得不成樣子。
粗魯的咒罵夾雜著焦急的呼喝,不少搬運工人頂著大雨在船上與倉庫之間穿梭,洛弗伸手,拉住了一個差點扛著貨物一起滑倒在地上的男人。
等他回過神來道謝,洛弗卻已經走遠了。
行走於人群之中,哪怕眼前的景象看起來一切如常,洛弗卻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工人的數量比起他上次來看到的好像少了許多。
這不是洛弗的錯覺。
當他再次來到上回見到哈維爾的倉庫,發現倉庫門大開著,卻不見任何人蹲在門口看守,走進倉庫一看,邋遢的床鋪間蜷縮著不少人。
包括哈維爾也在其中。
「水……給我水……」哈維爾從乾渴的喉舌之間溢出有氣無力的呻/吟,儘管他知道大概率不會有人搭理自己,畢竟還有力氣出門幹活的工人都接著工作去了,留在倉庫里的只有他這樣病得根本起不來床的,但他還是抵擋不住身體的渴望,一遍又一遍地發出徒勞的求助。
突然有誰回應了他的求助,遞來了一個杯子,裡頭裝著剛從壺裡倒出來的冷水,其實壺裡的水到底放了多少天已經無人知曉,但哈維爾搶過來就是一頓猛灌。
喉嚨終於不像要裂開一樣疼痛了,哈維爾舒服地喟嘆一聲,用為數不多尚算清醒的意識朝站在自己床頭的人看去,銀灰色的頭髮——沒見過,英俊得令人過目不忘的五官——好像有點印象,但又和腦袋裡存著的記憶對不上號。
直到與那雙深邃的藍眼對視,哈維爾總算確定眼前與上回來調查黑松的是同一個人。
「你怎麼又來了?」哈維爾的頭依然在一陣陣的發昏,借著惡劣的語氣,他的手不動聲色地往被子裡藏了藏。
「看起來你們的情況不太好。」洛弗沒有順著哈維爾的話回答,他掃視了一圈倉庫里其他人的狀況,比哈維爾病得還要嚴重的大有人在。
哪怕這樣他們都沒有去醫院,為什麼?洛弗愈發感到奇怪。
「鬼知道哪艘船上的貨物沾了點什麼樣的髒東西,突然就連累得一群人都病了。」哈維爾哼唧了兩聲,眼珠子一轉,又突然轉了口風,「也不一定,說不準是黑松那傢伙害的呢,誰讓他是倉庫里第一個生病的人。」
「據我所知黑松離開倉庫已經快有半個月了,什麼樣的病能藏半個月才爆發。」洛弗淡淡地看了哈維爾一眼,他怕不是誤會了他是黑松的什麼人,想要藉機敲一筆。
——這聽起來很不可理喻,但洛弗和不少地痞流氓打過交道,他們生鏽的腦袋裡經常冒出類似的荒謬想法,洛弗早已見怪不怪了。
不過有一點哈維爾沒有說錯,他和黑松大概得的是同一種病。
剛剛他自以為謹慎的動作實際上被洛弗看得分明,包括小臂上仿佛苔蘚一樣蔓延的灰黑色鱗片。
如果哈維爾有好好照過鏡子的話,就知道他現在的模樣根本不需要掩藏手臂上的異狀,無論誰來了都能從那雙快瞪出眼眶的暗黃色眼球意識到哈維爾的異常。
結合哈維爾顯而易見的種族身份,洛弗瞭然,這應該也是退化的一種表現。
「你們病了多久了?」洛弗看似不經意地問道。
因為洛弗沒有具體指明要問某個人,哈維爾覺得這個問題應該可以回答,於是隨意咕噥到:「誰知道呢?大家都藏在被子裡不肯吭聲,等再也藏不住了,也不過是前兩天的事。」
乍然發現這裡竟然住著這麼多病號,嚇得那些尚算健康的工人抱著被褥連滾帶爬地逃到了別的倉庫。
哈維爾不知道這些人中有沒有被傳染的存在,別的倉庫里又是否仍然保持著安全,他連床都爬不起來了,哪有精力管別人。
說白了,在哈維爾的人生信條里,自己的命只能靠自己看管。
「那你呢?你藏了多久?」洛弗將打量的目光收回來,重新凝聚在哈維爾蠟黃的臉上。
他的視線銳利得如同搭在弦上的箭矢。
讓哈維爾畏懼不已。
「我有什麼要藏的,換誰站在這都瞧得出來我病了……」哈維爾訕笑道。
頂著洛弗的目光也要說謊,看來哈維爾對這個問題很牴觸。
「既然病了,為什麼不去醫院?看樣子這病不吃藥應該好不了吧?」洛弗點頭,像是信了哈維爾的說辭。
「醫院有什麼好去的,我不去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