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夜裡受涼了?」單閻並不是遲鈍的人,自然察覺到了單老夫人聲音的變化。她的嗓音像是哭過,又像是感染了風寒那般的厚重。
單老夫人抬眸看了他一眼,微微闔眼,突然笑了笑,「但願你的堅持是值得的。」
說罷,她便轉身回了廂房,沒再應答單閻的疑問。
秋風中,仿佛只有單閻一人感受到這份涼意。
偌大個宅邸,連一個願意搭理他的人都沒有,多麼可笑。
單老夫人說話喜愛拐彎抹角,這點單閻一直都清楚——
可今日說的這番話,他的確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母子二人的攀談並未持續多久,甚至只能說那只是單閻一人的討好,很快他便三步並兩步地看見了走在前頭的兩妯娌。
見二人入了廂房,遠遠地瞥見掩上門的是付媛,他自然識趣,嘆了口氣便負手走向對門的書房。
近日單閻除了要應付裴俅帶來的腥風血雨,步步謹慎,生怕行差踏錯,讓他捉住了把柄。若是自己有個甚麼不測,山高皇帝遠的,恐怕也賽不過裴俅叔父裴同芳常伴君策的一張嘴。
他習慣了將那些情緒留在屋外,儘量不讓自己臉上露出煩躁的神情,以免親人擔心。
若是不得已,他也會將書房門掩實,將那些苦惱都留給自己。
裴俅在揚州城的勢力壯大,商會裡大多數富商都是根據自己的家族勢力站隊,鮮少有膽敢兩面逢源的——
除了他那個貪念大野心更大的岳父。
他明面上知道不能拆自家女婿的台,背地裡卻捨不得放棄那些裴家的好處。
非要劍走偏鋒兩頭吃的下場,可想而知。
單閻對他這位岳父本就多有怨懟,原想著他消停些了也好,穩得住家宅,官場上他自有辦法。卻沒曾想他這自以為聰明的岳父會在自家後院放起火來,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在酒後逐一吐了出去。
原先單閻對付老爺站隊一事並無意見,也不會強人所難。
付老爺若是堅決地站在他的對立面,非要下他面子,他作女婿的也不會明面上給他使什麼絆子。
可眼看著裴俅身後的勢力日漸壯大,單閻似乎也需要借一借這付老爺的東風,每一點支持對他來說都是極其重要的,如今倒是令他好不頭疼。
本就為當初行刺一事操勞了月余,如今聖上又派遣提點刑獄司南下,名為視察民情,實則是勘察他作為地方長官有無徇私枉法的行為。
若是在這節骨眼上,付老爺膽敢再不安分,只怕是神仙也難救。
正當單閻盯著滿桌的公文傷神時,焦躁不安驅使他抬了抬腿,膝頭不經意間觸到了抽屜,一封書函從中掉了出來。
單閻寧了寧心神,這才彎下腰去撿。
他看著落在袍子上的灰,手裡捻著的書函卻一塵不染,心中那陣不安愈發濃烈。
他將碰倒的公文也一併撿起,卻沒耐心壘好,只隨意地攤在桌上,迫不及待地打開那封書函,驗證自己內心不祥的想法。
單閻攥著書箋的手指有些戰慄,祈禱著書箋的內容能將心頭那些陰鬱都掃除——
卻無功而返。
現在攤開在他面前的,的的確確是他寫的和離書。
而乾淨的手指也再一次驗證了他的猜測。
這封和離書,付媛早已見過了。
第55章
是什麼時候?
單閻幾乎摸不著頭腦。
這封和離書, 是他當初在掙扎之際寫下的。
他以為付媛刻意欺瞞,是為了跟那日出沒在煙雨樓的男人廝混——
是的。
那日,他看的很清楚。
他看得見付媛躲在男人的懷裡, 小心翼翼的, 為了逃避他的視線。
她依賴那個男人就像依賴他一樣自然。
不。
甚至比他要心安理得。
單閻知道, 自己不能放任那些恨意在心裡滋長。
可那些恨像是自主地長了腳, 不由分說地在他心頭上瓜分他的血與肉, 在他心尖上逡巡, 仿佛那是本該屬於它的領土。
直到單閻發覺那些恨意的時候, 它已經長成了參天大樹,根爛在了他的心房——
除非要將他生生剮了,否則他的恨永遠也不會消散。
他試探著用和離書來要挾付媛與他有親,卻沒曾想這招的確管用。
只是隨之而來的是更加鑽心刺骨的痛。
他無法承受這份痛苦。
她已經討厭他討厭到需要和離書的地步了。
討厭到,即便知道他口中的和離書只是個全套,她也甘願上當。
原來他以為的, 不是她想要的。
一切的一切, 都是他的一廂情願。
「咚咚。」
書房門被叩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