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慧想了想:「但海邊有颱風。」
「不怕,把船收進港口就好了。我們這裡連颱風都吹不進,不在山裡,像在洞裡。」
「不是洞,是盆地。」羅慧記起老師的話,反駁說,「颱風來了也會影響我們,房頂會被掀開的。」
「被掀開的是茅草房頂,蓋上瓦片就不太會了。」陳清娟笑了笑說,「等我家裝好電燈,你晚上來我家吃飯。」
「好啊。」羅慧開心道,「那我家也能裝嗎?」
「能,有錢就能裝,我爸會告訴你爸怎麼裝的。」
羅慧心裡感激,卻沒多說。陳清娟以為她是想到家裡恐怕沒錢裝而感到難過,剛想安慰,卻發現明明兩個人同時開始,羅慧腳邊的珠串已然比她多得多。
她既羨慕又奇怪,抓了她的手道:「你的手上裝發動機了嗎?這麼巧,還又軟又好看。」
同樣要干粗活,怎麼她的就不一樣呢?陳清娟看了眼自己粗粗壯壯的五指,忽然說:「我給你染指甲吧。」
羅慧卻搖頭。
「幹嘛不染,我去摘鳳仙花。」
「別。要被罵的。」
「誰罵你?」
羅慧提起班裡的那些男孩,不管高矮胖瘦,經常拿女孩們開玩笑。她同桌有一頭烏黑亮麗的頭髮,之前綁成大麻花,尾巴上繫著彩色的發繩,有些男孩就去抓她頭髮玩,把她抓哭了還要罵她騷雞。
羅慧聽了特別不舒服,跟男孩吵架,他們就調轉槍頭罵她。漸漸地,他們變本加厲,看到穿裙子的要罵,戴手鐲的要罵,看到誰的胸脯鼓起來,做操時一跳一跳就更要罵。
「別理他們,」陳清娟惱火地想,她讀小學時班裡的男孩就這樣,結果現在還是沒改,「就是缺少管教。騷不騷雞,要他們來指指點點,你看吧,等他們大了些,碰到漂亮的女孩全都跟狗似的圍上去,到那時嘴也不臭了,人也不渾了,還巴不得女孩子越騷越好。」
羅慧覺得她說得有道理,可是騷這個字侮辱意味實在太強,有時老師在講台上講離騷,講文人騷客,底下就有人在笑。羅慧不喜歡他們的笑,喜歡老師一本正經,哪怕聽見笑也假裝沒聽見的淡定。她喜歡聽老師講書上沒有的東西,那會讓她嚮往繼續讀下去的以後,以後可以是初中,高中,甚至大學,似乎都比現在的小學要來得遙遠而美好。
每到這時,羅慧就特別希望長大。但長大未必是件好事,正如比她大的陳清娟已然比她知曉了更多的不公:有的地方富,有的地方窮,有的村里早早通了鐵路電路,而僅僅因為隔了半畝田或一條渠道,對面的村就還是只能靠著柴火和星光過活。
所以很多事情沒有道理可講,漂亮的人不一定好命,勤勞的人不一定富足,好人難免受欺負,壞人反而春風得意。亂葬崗上建起書香地,高樓之下儘是貧民窟。
許多年後,羅慧回想起兒時的自己是懷著怎樣單純的心境去期待成為一個更好的大人,也許會釋然一笑,而眼下的她卻無法預知,在時代的洪流中,她的努力和期待只是被激起的浪花和隨波的漩渦,不容自己忽視,不值他人一提。
快到飯點,羅慧和陳清娟告別,拎著桶走出了她家的院子。
雖然這活計賺不了多少,但她還沒找到別的門路,幾角幾分積少成多,有總比沒有強。她伸手看了眼自己的指甲,上面有淡淡的粉色,是陳清娟堅持給她塗的鳳仙花汁。不用葉子或碎布包著,這樣染的一層很快就會不見,羅慧沒告訴清娟,她不愛塗指甲,她愛玩鳳仙花的果實,它們像一個個綠色的長著細毛的小炮彈,只需輕輕一捏或一摔就炸開,裡面褐色的種子掉得滿地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