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雷明如同烈雨打濕了羅慧的心,但很快,他的吻變得很輕,如雲雨過境的怒意收斂,取而代之的是無法言說的懊悔與憐惜。
被深埋的記憶破土萌芽——過年前的冬夜,除夕的酒店房間,以及他在南元窄小而擁擠的宿舍。他記得他們相擁取暖的愛撫,床笫之間的低語,耳鬢廝磨的溫存……那些遙遠的清晰的點滴,蓋不住他的貪婪與渴望,他和當年的他一樣,聽不得她的拒絕,只想用蠻力把她留在身邊,但那年的他把她壓在牆上卻說不出一句別嫁,如今的他再無理由藏著心意而忍受被她推開。
他一遍遍抹去她的淚水,耐心地輕啄她嘴唇:「羅慧,我們重新來過。」
直到聽見這句話,羅慧才從緊繃的空白中回神。她在她面前總是不受控地失態,不受控地軟弱,他的吻或激烈或輕柔,都讓她在結束時才有接納或推拒的意識。
對著他,她是如此遲鈍和狼狽:「雷明,何必呢?」
「你問我何必,怎麼不問問你自己?」雷明摟住她腰身的手愈發用力,「你連再給我一次機會都不敢嗎?」
「我沒有你想得那麼好。」
「我也好不到哪去,你覺得我要配好人,不也是把我抬高?」雷明理解她的固執,但無法接受,「為什麼看輕自己,為什麼不相信我?」
羅慧看著他。
雷明見不得她楚楚可憐,也見不得她鐵石心腸:「要是我現在出門被車撞死,你會不會後悔沒答應我?」
羅慧狠狠一怔:「你說什麼傻話!」
雷明的聲音平靜而篤定:「你連這種假設都捨不得做,我又怎麼捨得放開你。」
他最後一次擦掉她的淚水:「你有很多如果,如果你沒嫁人,沒離婚,我也有很多如果,如果我沒留在南元,如果我一窮二白地跟你結婚,我們也過上了和別的年輕夫妻一樣的生活,但是……」
「但是那都是以前的,而我們不光有以前。如果我們重新來過,然後發現選擇彼此是個錯誤,如果我們也將矛盾不斷,形同陌路呢?」羅慧的信心好像海上孤帆被吹滅的燈火,然而,和剛才一樣,接下來的話她又說不出口了,眼前人給她的擁抱太有力,心意太透明,而她給他輸出的全是消極的低迷的,讓人喘不過氣的情緒。
這不是她,至少不是完整的她。
她低聲:「對不起。」
「沒聽清。
「對不起。」羅慧又想哭了,可是這回她忍住,沒有讓一滴眼淚掉下來,「我想了太多的以前和以後,唯獨沒想過現在。」
「所以現在是誰站在這?」
「是你。」
「還有你。」
只有我在你身邊,也只有你在我身邊。
「你沒有自以為的那樣不堪。」雷明憐愛地碰她微紅的鼻子,「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在心愛的白紙上畫畫,畫出笨拙的自由,畫下一隻永遠不會流淚的眼睛。』」
他聲量淺淺,羅慧心裡卻浪濤翻湧。
原來他都記得。
「一片天空,
一片屬於天空的羽毛和樹葉,
一個淡綠的夜晚和蘋果。」
「不會流淚的眼睛不會累嗎?羽毛為什麼屬於天空?夜晚為什麼是淡綠色的,蘋果那麼貴,我都沒吃過,詩人把它畫進夜晚,那還看得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