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5章 皇!(求月票)
秦王離開了聽風閣的時候,薛道勇看著棋盤上的那一局殘篇棋盤,嘴角抽了抽,禁不住道:「當真是,老夫都已經和他說了這許多,就連一局棋都不肯讓一讓。」
「七年前下不過這小子。」
「七年後,怎麼更下不過他了?」
「難道說我真的是個臭棋簍子?」
薛道勇開始了自我懷疑,許久之後,在老者身旁悄無聲息出現了一個影子,正是薛家的秘衛首領,也是薛道勇年輕的時候,行走江湖時折服之人。
世人皆知薛家薛道勇七重天武道宗師。
卻很少有活著的人知道,亂世猛虎背後的倀鬼。
這影子的武功境界,內功修為,未必在薛道勇之上,但是論及殺人的手段,即便是這亂世猛虎,也不能夠和他相提並論,這陰影之中的老者看著對這棋局憤憤不平的薛道勇,第一次開口:
「這薛家的底蘊,是你這一百多年的時間裡面,不知道多少次拼上性命,才一點一點,積累而出的,秦王既然沒有心思從家主的手中奪取這些東西,為何您還要主動給出去?」
「對於此事,我實在還是不能明白。」
薛道勇拋接手中的棋子,聞言笑道:「你也會心疼?」
影子道:「這許多金銀地契之中,也有我等拼死拼活,之前還覺得無所謂,可是被家主你這樣輕描淡寫地給了出去,無論如何,心中還是有些不舍。」
薛道勇放聲大笑起來:「你啊你,當真是敢說話。」
「當真是,看不清啊!」
薛道勇帶著一種嘆息的神色,看著眼前這個老兄弟,道:「你眼中的那孩子,還是當年都無法發現你的那個少年郎,只是李觀一。」
影衛首領不解:「不是嗎?」
薛道勇道:「是,也不是,他自是那個你我看著長大的少年郎,但是卻也還是此刻已經占據萬里疆域,麾下謀臣如雨,猛將如雲的秦王。」
「你覺得給李觀一,心中心疼。」
「那你要是給秦王,若是秦王問你要,你還有膽量說捨不得嗎?」
影衛怔住,不知為何,感覺到了一絲絲說不出的寒意。
薛道勇手中拈著棋子,黑白兩色的棋子,就像是這天下,就像是這人心,他淡淡道:「老夫一直告訴你,多讀書,多讀書,縱觀青史,你難道沒有發現嗎?」
「多少亂世的時候,有那些占據一城,一州的富商大豪,願意拿出千金萬金去資助一些當時看起來不過只是草莽流寇般的人物?」
「不惜為他們鑄造兵器,召集鄉勇?」
影衛回答道:「是因為他們如家主一樣,看到了這天下的變局,故而想要提前準備嗎?」
薛道勇不由笑罵一句,道:「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在這裡拍老夫馬屁,說什麼勘破亂世,下注天下,天下這樣做的人裡面,九成以上皆不過只是為了個自保。」
影衛疑惑:「自保?」
薛道勇伸出手,白色的眉毛垂下,看著這兩枚棋子:「天下大變之局,若尚是太平時日,四方沒有興起刀兵,朝堂之中又有隱患,則中原皇朝,大多,掠之於民。」
「於是有諸多的苛捐雜稅,一步一步壓在百姓的頭頂,讓他們活得疲憊。」
「但是,如此這般,卻只是治標不治本的手段。」
「不過只是在透支未來百年的底蘊,來補現在的窟窿。」
「而這天下之間,龍椅上的君王,朝廷上的文武百官,這城中的富商世家,還有百姓,彼此之間的矛盾,只是被短暫壓下,短暫的粉飾太平了。」
「但是這矛盾終究會不斷累積下來,猶如棋局之上。」
「劣勢一點一點地積累下去,最終化作了磅礴大勢,到了那個時候,就是當真沒有迴旋的餘地了,於是不知何時,便有一人,振臂一呼,天下響應。」
「亂世將至。」
「此刻,百姓便是民心,民心便是底蘊,再不能夠繼續掠奪百姓的時候,你猜猜,這些天下的豪雄會做什麼?」
影衛緘默。
薛道勇負手而立,淡淡道:「掠之於商。」
「如你所言,薛家偌大,似乎有著足以綿延到整個天下各處,不同州郡縣城的商會,有著各種鋪面,各種積累,看似是強盛無比,但是——」
「那又怎麼樣呢?!」
這位老邁的猛虎發出一聲疲憊的嘆息,道:
「當代,乃是亂世啊。」
「何以稱雄,兵強馬壯,什麼金銀,什麼底蘊,只要放下心中的堅守,拿起手中的刀劍,薛家的商會,不過只是那些豪強和雄主的糧倉罷了。」
「姜萬象老邁之年,把朝堂上那些名聲隆重的文武大官殺得血流成河,秦王麾下有千軍萬馬,其中能在正面對決之中,十招之內殺死你我的人,何止雙手之數。」
「歷朝歷代,亂世之中的頂尖富商,有幾個善終?」
「觀一是太心善了。」
「秦王不拿,不過是因為還是念舊情的君王,他講究著心底的底線和規矩。」
「但是你卻也不能覺得,是他沒辦法拿。」
「更不可以覺得,自己給出去東西,就是施恩於秦王。」
「更不可因此而居功自傲,不可因此而自滿。」
「況且……天策府中,並非只是有觀一一個人在,如今天下風起雲湧,秦王和應國隱隱然如刀劍相對峙,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出現大戰,觀一不會強迫我等拿出東西來。」
「但是於他麾下那些虎狼悍勇之輩眼中,我等手中有金銀,而秦王缺這些,四方僵持,軍士赴死,我等卻猶自高坐閣樓之上,不發一言,不出一金。」
「你覺得,文清羽,晏代清,破軍,文靈均這些人,會如何想呢?」
影衛的額頭冷汗冒出,沉默許久,道:
「秦王念舊情。」
薛道勇大笑:「你這個時候又和我說起舊情了。」
「我已經說了,再大的情分,能用幾次?!」
「難道說還打算再用這些恩情,換得我薛家三百年昌盛嗎?這怎麼大白天的,你就開始做夢了?」
「你說的對,你說的一點不差,觀一念舊情,他大抵是不會在意這些的,但是薛家的人太多了,即便是老夫極力看顧,也一定會出現仗著家族中威風的頑劣之輩。」
「彼時只要出一點問題,就會被那些看薛家不順眼的人盯著了,那時候,又如何呢?」
影衛失神。
恍惚間似乎已經看到那一幕。
一直以來維繫著的太平時日,哪怕是他這樣行走於陰影之中的影子,都下意識相信金錢的力量可以比擬刀劍,竟然忽略了如今這洶湧的亂世。
薛道勇隨意鬆開手,那兩枚棋子落在了棋盤上,發出叮噹脆響,道:「觀一是好孩子,老夫必是善終的,但是,老夫走後,這些後輩子嗣們,能活多久呢?」
「亂世之中,沒有器量和刀劍保護的金銀,不過只是閻羅王的索命鎖,若是再加上外戚,加上囂張紈絝,違反律令,開國之年如此情況,這是亡族滅種的災禍啊,不要忘記了……」
薛道勇側眸看向自己的老夥計,眼睛清醒,猶如狩獵的虎:「薛家。」
「亦是數百年世家。」
轟!!!
幾乎如同雷霆奔走,這影衛的大腦一片空白,抬起頭看著眼前的老者,薛道勇淡淡道:「即便是連慕容世家自身都已經解開,慕容家的宅邸成為了麒麟軍工造坊所用。」
「薛家的產業太多,範圍太大,即便是你我把持,這一百多年裡面,你我是對得起自己的心,可是不同地方,難道當真就乾淨地如同這天下白雪秋霜?」
「你不如說陳鼎業是個頂天立地的好男人。」
「與其臨戰之時,惡了天策府全軍將帥。」
「與其天下太平之時,被四方查探時候清算往日的這些骯髒舊帳。」
「老夫去世之後,讓薛家落個滿門抄斬。」
「讓觀一和霜濤,蘭因絮果,徹底決裂,不如,就由老夫親自來做這件事情。」
「把東西徹底交出去,急流勇退,我薛家也不會差了。」
薛道勇的氣魄從容,影衛緘默許久,恍惚許久,道:
「我終於是明白,家主所言,眾人皆欲往前一步的時候,卻要退後一步的意思了,即便是薛家,有可能成為真正一統天下的皇親國戚,即便是薛家可以真正成為千年世家。」
「即便家主您自己也可以全身而退的時候,還要更退一步嗎?」
薛道勇依靠聽風閣的閣簾,道:
「我們求的是什麼呢?」
「求名,難道我如今的所作所為,在青史之上留不下自己的丁點痕跡?求財,即便是薛家交出了這一切,剩下的余財,也足以讓家族中子弟衣食無憂。」
「還是求權,去和開國之年,得國之正前所未有的那群當代英傑奪權,還是想去撩撥撩撥麒麟之須?」
「既皆不求,那這富可敵國,富貴於我何加焉?」
「況且,觀一占據著萬里疆域,休養生息的速度其實很快,老夫的這一次押注,不過只是讓他節省三五年的時間罷了。」
「富可敵國,也不過只是商會,可敵得幾年春秋?」
影衛道:「那麼,家主這一次賭,賭的是什麼?」
薛道勇道:「賭?」
「我賭我薛家不會滅族,賭這天下可以大定。」
「我賭一個萬世太平的開端。」
「賭一個——」
薛道勇的聲音頓住了,旋即嘴角勾起,帶著猛虎般的從容和笑意:「三十歲前,統一天下的無雙君王!」
「彼時他騎乘麒麟,遊蕩天下,四方太平的時候。」
「我在這聽風閣中舉杯遙遙相祝。」
「也算是對得起我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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