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片死寂中,緩緩出現了一個影影綽綽的人影。那人一身鵝黃衣裳,極薄,被風吹將起來。腳步有些踉蹌,走近了,才發現那人臉色蒼白得像紙,只有眼圈是紅的,偏偏眼神里透出來一股陰沉狠厲。
酒館值夜的小二正要關門打烊,遠遠看到這人,嚇了一跳,心道怎得有人在這瑟瑟寒風裡,獨自一人走在三更半夜空無一人的潁州城?那身影看上去單薄,衣服穿得也薄,他一時間有些擔心,潁州雖南,但真到了半夜裡還是凍死過人的。
他不忍心道:「公子,住店嗎?」
謝夭看都沒看他,似是隨意揮出一掌,街邊停放的木車咔嚓一聲裂成兩半,薄唇輕啟,只說了一個字:
「滾。」
酒館的燈火也熄了,街上除了月光再無燈火。謝夭對這裡並不熟悉,循著記憶往前走去,他要找一個人少避風的地方,他記得城郊似有一座破廟。
破廟裡住著兩三個乞丐,破爛的被褥在地上鋪著,撿來的蠟燭冒出豆大點的火光,周圍扔著幾個破碗,這些便是乞丐們的全部傢伙什。
幾個人圍坐在一起,老乞丐正在講他行乞多年見聞,正講到那邊他到千金台乞討。蠟燭的火苗一晃一晃的,老乞丐用手護了下火苗,另一乞丐道:「風真大啊,要入冬了吧。」
正說著,一個人跌跌撞撞地掀開破廟前掛著的破布,謝夭扯了下唇角,輕聲道:「勞駕。」
兩三個乞丐抬頭看他好一會兒,心裡惋惜道此人長得這麼標誌,只可惜是個半殘。一個約莫十八九歲的乞丐惡劣地在謝夭眼前伸出兩根手指,晃了晃,看謝夭沒有一點反應,嘻笑一聲:「當真看不見。」
謝夭只眨了眨眼睛,實際上他能看見乞丐的晃動的手指,但渾身疼得讓他做不出什麼反應了,是以看上去就像個瞎子。
即使氣息逆行促使謝夭焦躁,發狂,魔氣四溢,但他現在也沒什麼力氣去和人爭鬥了,渾身骨頭都被兩股力氣衝撞,又不得不用盡力氣去守住最後一點清明,現在連一句話都不想多說。
老乞丐瞪那人一眼,往裡面挪了挪,讓謝夭進去了,謝夭沒走兩步,老乞丐抓起一塊破布扔給他:「裡面還有塊空地方,就這一晚上,天涼,蓋上點。」
謝夭接過,還是打起一點精神,道:「多謝。」
裡面很空曠,土製的神像傾頹,如今只剩了一個底座。
謝夭躺在破廟地上,渾身發冷,又緊了緊身上那塊破布。那邊幾個乞丐又說起書來。
「到了千金台,後來呢?」
「那日我在千金台整整討到了這個數!」老乞丐驕傲地豎起一根手指,又閉上眼睛,仿佛在回想那天前今天的盛況,搖頭晃腦道:「那日千金台金碧輝煌,亮如白晝。就在眾人為博美人一笑絞盡腦汁之時,只見萬樹飛花,落紅如雨,謝白衣就站在那千金台上,青雲劍出,花落十里……」
耳邊聲音越來越小,耳鳴越來越重,謝夭還是捕捉到了一個名字。
千金台。
千金台……
那是多少年前了?
如今想起來,遙遠得像是上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