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稍微找回了一點日常對話應有的節奏,重新看向仍站在門口的晏秋,溫聲補充:「以及,下次要是有什麼類似的匯報,你也可以不用這麼來回跑上來找我確認的,你自己確定一下終稿沒問題,拿上來我簽個字就好了。」
晏秋罕見地沉默了一會。
雖說領導忽然願意做人很讓人感動,但是——
女人停頓一瞬,還是抬腳直接走進了辦公室,迎著陸昭陽罕見拘謹無措的僵硬樣子,萬分從容地把手裡的文件放在了他的桌上:「……可這份報告不是您之前就特意讓我整理的麼?有關聯防署涉及到的部分,您要看的。」
她打量著男人的表情,驀地輕笑起來,聲音聽著也是異常柔和:「您忘了?」
陸昭陽:「……」
監察官女士那句輕飄飄的反問,落在實處就成了震耳欲聾的可怕質疑。
他應該反駁一下的,哪怕就一下。
……可關鍵是他還真忘了。
這短短數天發生的事情和產生的信息量實在是太多,母親出手,一切塵埃落定,陸昭陽在放心的同時,對自己的身份定義也從管理局的陸處長變成了頭疼戀情的可憐男人,先前令陸處長焦頭爛額的麻煩也順勢成了水面漣漪之上那一片落葉,無人追溯,無人好奇,更無人在意。
他現在滿腦子都是怎麼處理和晏秋之間的關係,自然也就想不起來更久之前自己還和晏秋有過……一次屬於工作上的深切糾纏。
但不知道怎麼的,開始帶入晏秋的角度後,陸昭陽現在只會想,如果他的上司把自己折騰了半個月的工作項目忘得一乾二淨,他大概也是要生氣的。
鬼使神差地,陸昭陽咽了口唾沫,繃緊問道:「……你生氣了嗎?」
「還沒有。」監察官女士的反應是出乎意料的萬分平靜,她察覺到上司的語氣里存在著小心翼翼地成分,十分心平氣和地回答:「畢竟您之前也經常出現這種情況,所以,習慣了。」
陸昭陽:「……」
她沒氣我。
她純恨我。
*
晏秋很想說不去怨恨上司是社畜的職業修養,畢竟她那麼高的工資也不是白拿的……不過比起這個,她更好奇為什麼一向規規矩矩臉上戴面具一樣的上司,忽然就願意撤去了平日裡的遮掩,開始在她面前流露出幾分真實的情緒。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大概是從下城區見面那次開始,陸昭陽距離自己慣常認知中的那個古板年輕小老頭印象就開始越來越遠了。
是什麼讓他變了性子?
晏秋想了想,不覺得這是上司反省之後,開啟了自我修正的調整模式——他要是真的有這個自覺自己看他都不會這麼心如止水——所以應該是乘上了某個關鍵契機的東風,以此作為理由,順勢從身後某些令他信任的對象那裡獲得了新的建議。
陸昭陽這樣的脾氣,尋常人的態度不會讓他改變這麼多。
算上近期財團的行動變化,還有聯防署在這裡的存在感——
……啊,應該是回家找了爸媽聊天了。
晏秋很平靜地想。
把報告都忘了,那麼他回去詢問關鍵就不是之前掛心的聯防署和財團之間的「正事」;也可能在他的父親眼裡這根本不算什麼大問題,所以有充分的空餘精力去詢問些其他的事情……再聯想一下之前冷不丁出現在下城區,神態語氣都很放鬆的陸昭陽,晏秋忽然有些微妙的沉默。
……該不會真的就是要衝著我來吧。
女人目光微微轉動,盯著陸昭陽那張看似正常,但仔細看仍能看出幾分尷尬侷促的臉,慢慢地,抿出一個十分端莊的微笑。
「問題不大。」晏秋再好脾氣不過的回答說,不過就是熬夜趕工的報告相當於白用工,問題不大,「除此之外您還有其他的工作安排嗎?」
陸昭陽輕咳一聲,耳廓染上一層極淺的紅,努力平靜道:「今天沒有了,畢竟晚上……」
他聲音聽著變弱了些,晏秋心領神會,立刻流暢接口道:「是的,今天下班有團建,我沒忘。」
陸昭陽立刻很明顯的鬆了口氣。
老實說,如果不是有那三年的報告和會議記錄折磨,如果不是自己已經結婚了一年多,那麼晏秋幾乎要對此時此刻的陸昭陽生出些不合時宜的憐愛心了,但女人此刻毫無波瀾,只有笑容還是一如既往地完美:「沒什麼事情的話,那我先走了。」
陸昭陽點點頭,表情也要比之前看起來鬆弛太多。
等到晏秋離開,他還在思考那份報告,晏秋的反應,以及那句輕描淡寫地「習慣了」——
我應該找個機會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