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退開後,秦詩遠眯了眯眼,不太滿意。「這次算了,下次我再教你怎麼『占便宜』。」
賀長榮下車後,秦詩遠目送他回屋才啟動車子離開。
秦家是本城的名門望族之一。
本城在悠悠歲月中歷經沉浮,見證了一代又一代的家族傳奇,有些傳奇如飛沙,最終消散於歷史長空中;有些傳奇如堅實的土,一層一層積澱下來,終成肥沃的平原,不僅培育出參天大樹般的家族商業帝國,也使本城這個綠洲更加繁盛。
秦家是箇中翹楚,祖上開疆闢土,子孫能人輩出,代代相傳,生生不息。
到秦詩遠這一輩,已有眾多護蔭。他這一輩是「翰」字輩,但他自幼備受寵愛,太爺爺親自給他取名「詩遠」。
二十歲的秦詩遠,又野又狂,蹦個迪可以驚動火警,開個派對能變成群毆現場,就連開個車他都能整成非法飆車。有些罪狀他聳聳肩無所謂,但有些罪狀他奉陪到底,「敢在我的派對上吸藥,我這次不打死他們已經算他們走運了!」他對著鏡頭警告,「聽清楚沒有?還敢有下次我送你們進地獄!」
因為秦詩遠,大眾也知道了秦家的公關與法務部門有多強悍。
所以《豪門》敢頂風上映,也是夠膽。
電影當時那麼火,秦詩遠當然有所耳聞。他滑雪受傷要養腿,他的那些豬朋狗友一直催促他看電影,想知道他會不會鬧起來。秦詩遠給他們豎起中指。
本城富豪眾多,時不時就會被搬上屏幕供大眾娛樂,如果太斤斤計較,反而顯得富豪們小氣。製作公司也是賭這一點,才敢冒險。
三更半夜,腿傷不方便轉身,秦詩遠睡不好,便抱著隨便看看的心態在別墅的影音室看了電影。
裡面扮他的演員模仿能力挺強。秦詩遠在心裡評價。電影正片沒有冒犯到他,他本想關掉電源,但後面還有一段花絮特輯。
一場豪華家宴的場景,賀長榮扮演的少爺卻站在冷清的小花園裡,往裡看著難得聚首的兄弟姐妹們。他的眼神流露許多複雜的情感,有委屈、厭惡、不甘、憤怒。大哥出來叫他時,他轉身的一瞬,眼裡閃過一絲自卑。
「卡卡卡!」花絮中,導演喊停,「賀長榮,我說了不許擅自加戲!你這豪門大少不要這麼多愁善感!按劇本走!你得支棱起來!重來重來!」
演員摸摸後腦勺,「我覺得……」
「沒有覺得!」導演斬釘截鐵,其他工作人員都笑了。
場景切換。
「……」秦詩遠坐下來,拿遙控器倒回來再看一遍這一段。
幾天後,賀長榮站在了他面前。
說實話,秦詩遠見多了長得好看的人,賀長榮只算一般。他不怎麼愛說話,很多時候都安安靜靜的。但那雙眼睛對秦詩遠卻充滿了探究,仿佛要看到他的心底去。
莫名就惹人煩。
包養?不算。賀長榮連秦詩遠的房門都碰不著,更何況床。
賀長榮才來幾天,身上小傷口不斷。起初秦詩遠沒留意到,某一天賀長榮的手背貼了特大號的OK繃,想無視也做不到。
「怎麼回事?」秦詩遠示意賀長榮解釋。
賀長榮看了一眼,搖搖頭,「沒事。」
叫來傭人彩姨,彩姨說自己釘紐扣時,紐扣不小心掉落溜進木櫃下的細縫中,她尋思著找工具撈出來,沒想到也在場的賀長榮直接蹲下探手進去找。「外面這塊木板留的縫隙太小了,你會弄傷手的,等我來吧。」彩姨勸他。
「沒關係。」賀長榮一用力,木板刮過手背連著指骨的薄皮,手伸進去了。
那一瞬間,彩姨都替他覺得疼。
他摸到紐扣,壓著它帶出櫃底,吹乾淨灰,還給彩姨。
「哎呀,你的皮都擦破流血了,你先坐下,我給你拿藥。」
「為什麼不等彩姨拿工具來?」秦詩遠問他。
「小事,用不著。」
「你不疼?」
「還好。」
自此,秦詩遠發現,賀長榮不怎麼在意「自身」,他如果覺得有必要,隨時可以受傷。
某一天,秦詩遠指著花絮問賀長榮,「你當時,為什麼要這麼演?」
賀長榮搖頭,「不知道,……只是覺得該這樣。」
秦詩遠看他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秦詩遠把賀長榮打發出去,眼裡一點笑意都沒有。
他深埋在心底的那點心思居然被這樣的人無意識地看出來,難道不可笑嗎?
他受著寵愛長大,人人稱讚他聰明,他自尊心比天高。但是,他逐漸發現,他可能是聰明,但比起他的兄弟姐妹,他又遠遠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