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之事盡數浮現腦海,穆翎神色微黯,泛白的嘴唇緊緊抿著,旋即,掀開被褥便作勢要下榻。
「殿下您還未痊癒,太醫才囑咐說您哪兒也不能去!」阿蘭見狀急道。
穆翎恍若未聞,依舊執意要走,阿蘭拗不過,便道,「殿下先將藥喝了再走。」
穆翎接過藥碗仰頭一飲而盡。
不知從哪刻起,那個連喝藥也要人哄著的小殿下已經完全變了樣……
「殿下這又是何苦呢?」阿蘭滿眼心疼,「陛下不見您,您就算日日跪在那殿外也無用呀。」
剛行至殿門的穆翎腳步一頓,他並未回頭,但杏眼裡卻灼灼地閃著微光,心緒涌動。
阿蘭聽見他用異常平靜的嗓音道,「難不成坐以待斃嗎?孤如今,已是孤立無援了。」
穆翎比誰都清楚,若不是舅舅還在,他這太子估計早就被廢了。一直以來都是得母后他們庇佑,如今,也該學著獨當一面了。更何況,若非他身邊親信之人暗中與王氏之人合謀,他的家人也不會因他而落得此等下場。
穆翎想,他的父皇總歸是要見他的,他要想法子救出母后,查明私鹽之案,要讓崔羌對他的背叛付出代價。
殿外寒風呼嘯而至,絲絲雪花刺向面龐,穆翎微一瑟縮,下意識裹緊了狐裘,繼續前行。
一路到了御花園,有人影迎面走來。
是有些熟悉的身影,穆翎定住腳步,將視線落在那處細細看了幾眼,那人眸色溫和,好像在哪見過。
似感受到他的目光,那人也抬起臉望了過來。穆翎忽地想起,太瀛池的御宴上,他見過的,那人是穆熠的伴讀。
「太子殿下。」薛子峰走上前行禮。
穆翎不欲同王黨之人過多交談,擦肩而過時連一個眼神也不曾給他。
「殿下可是要去太和宮?」薛子峰轉身跟了一步,再次開口。
穆翎淡淡回頭,冷聲道,「皇兄就罷了,怎的連他的伴讀也這般喜歡窺探孤的事情?」
「殿下誤會了。臣只是想告訴殿下,方才暄王殿下去了太和宮,他離開之際陛下便有些身疲,此刻應當是歇下了,您若是現下去,怕是不湊巧了。」薛子峰如實說道。
太瀛池那匆匆一眼讓他對穆翎印象頗為深刻,從前他不懂師兄為何不願將太子牽扯進來,直到那日一見,他突然明白了,任是誰長久囚於灰暗,遇上這樣一雙澄亮清明的眼眸,都會動惻隱之心吧 。
可如今,眼前太子殿下眼眸中的光芒淡了許多,也不知是不是他的真面目本就如此……
若是可以,他倒希望這太子能始終和從前師兄以為的一樣純良,這般,他的師兄才不會一整顆心都被仇恨裹挾,面上再無笑容。
穆翎微微凝眉看著薛子峰,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薛子峰繼而道,「這御花園景色怡人,不知殿下可否賞臉同臣一道坐下,賞賞景閒談片刻?」
「這是皇兄的意思還是你自己的意思?」穆翎不答反問。
薛子峰一愣,隨即瞭然一笑,「是臣自己有事想請教殿下。」
穆翎眼神閃過一絲詢問的目光,他與薛氏之人素來無交集,更何況此人還是穆熠的伴讀。可面前之人神情溫潤,言語溫和有禮,讓他心中稍微放下了戒備。
他應了薛子峰的請求。
素雪初飛,寒梅吐艷,四周景致如畫。亭中,兩人相對而坐,銅爐香菸升起,微微驅散了些冬日的寒意。
但穆翎無心觀景,更不想在此耽擱太久,他對薛子峰沉聲道,「你有話直言便可。」
薛子峰恭敬稱是,「臣聽聞如今的皇城司總探事崔大人,從前是您的影衛……」
話未道完,卻被打斷。
「你和他是什麼關係?」穆翎臉色沉了下來,眼底一片冷然。
薛子峰觀察著他的神色,也微微擰眉道,「崔大人同臣是故交好友。」
穆翎聞言神情不由滯了一瞬,旋即面色愈加沉重。果真如此,崔羌從一開始就是抱著目的接近他的。甚至比他想的更早,原來崔羌同王黨之人早就認識了……
而自己堂堂儲君,卻被自己的影衛當作傻子一般戲弄。
思及此,穆翎眉眼染上分明的怒意,他唇線緊抿,努力壓抑著心中起伏,剛想起身離開忽又聽見薛子峰道,「臣只想問問殿下,您對崔大人是如何想的?」
如何想的?對卑劣細作他還能作何想法?穆翎冷白如雪的面上流露出一抹嗤笑,隱於寬大狐裘下的手卻微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