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泊在錨地的其他貨船上陸續躥出人影,船員們紛紛投來打量的目光,或許覺得他們是瘋子,出港鬧這麼大動靜。
但只有顧孟然心裡清楚,風翼號啟航的意義有多重大。
少則三年,多則一輩子,他們將暫別陸地,不知歸期。
江風呼嘯,風翼號平穩航行,下一站——韶洲船閘。
興奮勁兒過了,顧孟然沿著舷梯從二樓下到一樓,哼著小曲走進超市。
一個上午沒來,超市大變樣,貨架整齊擺放,各類食品、調味品、日用品分門別類,整整齊齊地碼放在貨架上。
冰箱冰櫃、生鮮果蔬台,前不久還空蕩蕩的大廳,儼然有了超市賣場的雛形。
顧孟然進門時,梁昭正扛著一袋百斤重的大米,從超市後方臨時倉庫搬到正門口收銀台旁邊。
已然是第六袋了,他累得氣喘吁吁,幹練利落的短髮被汗水濡濕,又被隨意撩起,光潔飽滿的額頭全是汗珠。
「砰。」
米袋與地上其他米袋重疊,整齊摞在一起。
梁昭呼出一口熱氣,撩起衣擺擦了擦汗,朝顧孟然頷首示意,「怎麼樣,起錨好玩嗎?」
緊緻流暢的腹肌覆著一層薄汗,於眼前一閃而過,顧孟然瞳孔微縮,有一瞬間的失神,連梁昭說的話都沒聽清。
江風掀起一股熱浪,顧孟然自知失態,垂眸錯開視線,從貨架上拿了瓶水遞給梁昭,「歇會兒,看你累得滿頭大汗,讓你上船當船員,不是來當苦力的。」
梁昭單手接住礦泉水,擰開瓶蓋淺抿了一口,反問道:「沒怎麼跑過船吧?普通船員基本等於苦力,什麼雜活都干。」
礦泉水往冰柜上一放,梁昭轉身又走向倉庫。
「梁昭。」顧孟然叫住他,神情無比認真:「風翼號不一樣,在這裡,你不是苦力。悠著點來,活兒慢慢干,我們又不是真的開——」
過不了幾天,超市裡的貨物還要全部收起來,顧孟然不想梁昭花費力氣做無用功,頭腦一熱,甚至想著把真相全盤托出。
但他很快冷靜下來,現在還不是時候,能上船就能下船,他不能在關鍵時刻把梁昭給嚇跑了。
於是,脫口而出的話拐了個彎,顧孟然半開玩笑道:「不要把自己當外人,更不要把自己當苦力,你還是我的大債主呢,要把風翼號當成自己的家。」
「你說得對。」梁昭頭也沒回,低聲笑道:「那自己家幹活是不是應該更加賣力?」
把公司當成家,把學校當成家,把船……
讀懂這話的另一層意思,顧孟然急忙追上去:「我不是這個意思啊梁昭,等等我!」
勸不住就一起搬吧,就當鍛鍊身體了。
顧孟然頭髮往後一捋,跟著梁昭走進臨時倉庫。
倉庫雜亂無序,米麵油糧堆成小山,梁昭停在一摞大米旁,雙手握住米袋,上臂發力,發達的肱二頭肌高高聳起,而後輕輕鬆鬆將一袋百斤重大米扛在肩上。
梁昭輕鬆自若的模樣給了顧孟然一種他也能行的錯覺,他有樣學樣,渾然忘了自己壓根不怎麼鍛鍊,渾然忘了一袋大米重達百斤。
當米袋懸空,顧孟然使出吃奶的力氣也托不住時,他終於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可為時已晚,數十袋大米摞在一起足足半人高,托不住,他也放不回去。
「梁,梁昭。」
米袋死沉,壓得顧孟然雙臂顫抖不止,面紅耳赤,他下意識尋找外援,扭頭一看,一心只顧工作的梁昭早已消失在走廊盡頭。
這下完犢子了!顧孟然深吸一口氣,雙臂用力抱著米袋,膝蓋彎曲,試圖抵著其他袋子將米袋一點點放下來。
一百斤啊一百斤,單用雙手托著,沒有任何著力點,抱個五十斤都夠嗆的顧孟然,實在是挪不動一點。
米袋離地還有一米,顧孟然因用力而發白的手指忽然泄力。米袋倏地滑了下去,擔心被撞倒,壓到胸口、膝蓋,求生欲使他用力往前推了一把。
也就是這一把,米袋擦過顧孟然的膝蓋重重落地。
而下一瞬,一聲悽厲的哀嚎打破倉庫原有的寧靜。
沒有被撞倒,沒有被壓到胸口膝蓋,可特喵的米袋壓到腳了啊啊啊!!!
學著外公的優良習慣,顧孟然穿的拖鞋。
重達百斤的米袋垂直下落,重重砸在右腳腳趾,鑽心的疼痛猛然襲來,顧孟然雙腿一軟,身體不受控制地後仰,一屁股癱坐在地。
其實疼痛尚在承受範圍內,但右腳,受傷的又是右腳,顧孟然只覺得眼前一黑,恍惚間又回到被螺旋槳攪爛右腿的那一天。
冷汗滑過鬢角,顧孟然胸口劇烈起伏,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咽喉,出氣多進氣少,呼吸變得尤為困難。
強烈的窒息感將他緊緊包裹,顧孟然眼皮子越來越沉,就在他幾乎快要失去意識時,像往常一樣,一隻溫熱而乾燥的手輕輕托住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