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洲來的義軍,還剩多少人?」
楚狂沉默片時,道:「一人。」
一陣難抑的悲愴撕裂了方驚愚的心房,他囁嚅道:「一……一人?」
「其餘人都遭害了。殿下莫要傷悲,咱們遭逾萬人的敵手趨逼,能在那移山倒海的攻勢中活下來,哪怕僅一人,也是十分之大幸了。」
方驚愚揚頭望向嵌在牆上的破瓮口,隱約望見一張年輕的黝黑龐兒,那是個歪髻青年,不扎巾幘,小九爪魚趴在他肩上,同他說話,而他則侷促地回應。楚狂道:「那人名叫阿缺,我在瀛洲時便識得他了,殿下放心,便是我不在了,他也定然忠心耿耿,會送殿下出岱輿。」
方驚愚心頭突一跳,問:「什麼叫——『你不在了』?」
楚狂不答,卻低聲問:「殿下的手……還痛麼?」方驚愚說:「你方才說的話是何意?」
然而楚狂目光寧靜,只盯著他的腕節看。方驚愚垂頭,只見自己斷臂處以絹帶緊縛,敷了燒灰,於是方驚愚答:「還有些許痛,但已不打緊了。」
「秦姑娘替你止了血,可因有谷璧衛炎毒之緣故,甚難癒合。」楚狂哂笑,「本來若服了那肉片,殿下的臂膀便能輕易生回的,但想必殿下也見過我昔日的慘淒模樣了,服了肉片會頭痛難當,傷也難愈,還是不吃的好。」
方驚愚的心思卻不在此,而仍掛記著方才他說的話,咄咄逼問道:「你方才說『你不在了』,這話究竟是何意?」
楚狂沉默不語,只微笑著望著他。
方驚愚忽生出一種無由的顫慄,仿佛十年前他便已沐浴在這目光下。那時方府尚草木扶疏,花氣芳郁,方憫聖倚在冬青木旁,望著他跌跌絆絆地提炁行步,楚狂的目光便是兄長那時的目光,沉靜卻悲憐。
楚狂說:「我會在此地和殿下別過。」
忽然間,方驚愚心中似遭到了天雷地動。像有熔漿在他心中噴薄,熱灰落滿心房。他顫聲道:「為、為何?」
他記得先前楚狂執意要帶自己逃往員嶠,也曾不厭其煩地說過會與自己形影相隨,如今卻出爾反爾。楚狂輕笑一聲:「而今外頭皆是搜捕殿下的谷璧衛的爪牙,勢極兇險,我與殿下同行,未免太過招搖。」
「只多你一個,算什麼招搖!」
楚狂搖頭:「我會去做誘餌,引開谷璧衛,爾後殿下便能安然無恙地趕往員嶠。」
「你在說甚胡話!」方驚愚目眥欲裂,以右手抓住他箭袖。楚狂捉住他因抽去鐵骨而軟弱的手指,輕輕解開,「殿下往時總欲孤軍深入,而我是如何心焦如火,想必這滋味殿下現時也體味到了。」
「你沒必要作這犧牲——」
楚狂粲然一笑,「我同殿下不同,明曉凡欲成事,勢必要付些代價的。」
這時心膛里的每一下跳動都教方驚愚煩亂,仿佛他的心是一匹囚獸,欲在猛撞之下破體而出。他口舌纏結,不知應說何話,只是頭昏得厲害。這時楚狂忽握緊了他的手,也似攥住了他的脈搏與心跳。
「但是,」他的目光里盈滿哀涼,「我不覺得殿下之言有錯。只是我今時今日做出了有別於殿下的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