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奇,這是一件陪伴他最長久的物事。前一次仔細地端詳它,已是近十年前當自己眼見兄長屍首,心已成灰之時,如今又在絕境裡望見它,有種道不明的滋味。
他忽發覺笳管孔里好似塞著何物,因浸了水而縐巴巴的,取出來一瞧,卻是一張草紙。
那紙上以拙稚的筆跡畫著一條小魚,一隻小狗,二者熱昵地緊貼著,墨跡已然洇開。
方驚愚拿著那張草紙,手指突而劇顫。天地突而模糊、搖晃,後來他發現自己原來已眼中噙淚。身為白帝之子,他有擔負重興仙山之責;身為方驚愚,楚狂為救他而重創,他理應回報。哪怕入火赴湯,哪怕要歷經萬代千秋一般漫長的折難,他也要葆有本心。
他要去救楚狂。
碧寶衛察他神色有變:「殿下,您現下作何想法,已下定決心了麼?」
方驚愚點頭,囈語似地道:「我要去救他。」
「殿下,老身先前也說了,要謀而後動。」
方驚愚沉下眼眸,道:「這便是我的『謀』。白帝未竟之業,說不定我真能成就。方驚愚不是白帝,不會似白帝一般覆舟傾巢,迄今為止,我的心思太過淺易,不敢手染鮮血,未真能以身作刃,可從現在開始卻不同了。」
他自蓮池中起身,踩上石階,走向寶殿。老尼與僧眾淅淅索索地游來,跟在他身後。殿階前放著他的褡褳,方驚愚打開,自其中取出一隻弩機,那是他與楚狂遊逛岱輿時,曾在一間鋪子裡尋到的奇貨,所發之弩勢大力沉,可頃刻間射倒衝鋒駿馬。只惜圖紙有缺,做出的物件也須要配者斷去一臂,如今他因炎毒之故不能愈傷,此物反倒合適。
毗婆尸佛刀也放在殿階前,以一柄琺瑯金銀刀鞘裝著,沉甸甸,光耀耀,如盤蟄的一條古龍。
方驚愚在臂上裝好弩機,渾身已出了一身細汗,臉色也蒼白。但他彎下身去,一手抓住刀柄,毗婆尸佛刀卻紋絲不動。此刀重若山嶽,他又抽了鐵骨,自然拿不起。
然而他臉上卻無沮頹神色,反顯出一片寧靜之意。
「小椒,你在麼?」
聽他叫喚,一隻小九爪魚自人叢里赧赧地鑽出:「我在這兒。」
「我仔細想了一番,還是不退回瀛洲了。去而復返所耗時日太長,我要去救楚狂,他等不起這樣久。」
小九爪魚聽了,支吾道:「可這樣一來,他們的犧牲便白費了……」方驚愚目光哀涼:「不是白費。每件事既做下了,便自當有其意義。我若不去岱輿救人,便不能救回阿缺。楚狂、得利如若不去救我,我便也不會領會釋生取義的道理,也不會在員嶠與諸位相逢。興許此前一切,皆是命定,可往後的一切,卻全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