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保住這嬰孩的性命麼?銀面人心裡也沒底。他悄悄摸向通往鎮海門的巷道,卻驚見遠方緹騎如雲,風燈連綴成一片慘白而危險的光。
看來一時間是出不得蓬萊天關了,他今夜擅闖仙宮,已教昌意帝十足的警覺。但這嬰孩亟待救治,不可拖延,銀面人望向懷裡的孩子,面露難色。
風驅急雨,夜色漫漫,他向羊腸小徑走去,「仙饌」侵蝕時燒燎般的痛楚在他周身翻滾,仿佛地獄的業火在灼燒他。他咳了幾聲,黑血濺在襁褓上。
銀面人突而感到深切的迷惘。桃源石門使一切膠纏糾葛,若當初他與白帝凍斃於冰牆邊,便不會有之後苦尋而不得的痛楚。世間再無「大源道」、昌意帝,仙山就此封凍,堙無人息。
而現今,不同世界的命運仿佛交織作一處,而他如風前殘燭,已再不能走下去,這便是他最後能行的幾步棋。
「陛下……下臣已拋下您太多回,但這回萬萬不會了。」銀面人望著那嬰孩,喉中逸出一絲嘆息。
暴雨里,銀面人快步走過街巷,心沸如燒。他已在這時代盤桓過些時日,知曉這世界的琅玕衛在兵災時重傷。白帝感念琅玕衛隨自己征戰的恩情,不惜巨費自冰壁邊運來堅冰,造一口冰棺,將琅玕衛封凍,並輔以「仙饌」相治。故而琅玕衛近年方才甦醒,比其他仙山衛年輕一輩。
他算了算時日,若無差錯,今日當是自己的生辰。一股悲楚之情如潮一般湧上心頭,如若自一出生時他們便相依為命,這一世的他應該能護好白帝。
最終,他的腳步在一處府邸處停下。黑漆樑柱,碧琉璃瓦,牌匾上書著兩個大字:「方府」。金漆在雨幕里泛著光。
方府中正亂作一團,仆侍在廊上奔走,夫人今日臨盆誕下一子,然而卻有蓐勞之徵。下人面露焦色,琅玕衛自也不例外。廊上、廂房、書齋,男人踱了不知許多步,心擂如鼓。
走回書齋里,琅玕衛也坐立難安,嬰孩雖於幾個時辰前已產得,然而極孱弱,夫人也生死難卜,正由穩婆、醫師救治。他強作鎮定,拾起一卷兵書來看,個個字都像螞蟻般在眼前爬,仿佛能一直爬到他心裡。正當此時,有人忽而叩響了槅扇。
「怎麼了?」琅玕衛猛然推開槅扇,以為是仆侍前來,卻兀然一怔。
門外倚著一個人影,頭戴風帽,銀面蓋住了面容,一襲水漉漉的漆黑披風,仿佛已與夜色融為一體。那人抬起眼,與琅玕衛四目相接。
那一剎,琅玕衛的心仿佛停跳了一下。這時的他尚不知曉,這位不速之客的來訪將改變他的一生。那人懷裡抱著一位嬰孩,正在微弱地啼哭。而那銀面人將嬰孩向他遞出,懇切沉重,如手捧一份詔書。
「在下天符衛,叩見琅玕衛大人。」
銀面人低頭道,他的手在顫抖,他穿過桃源石門千百回,早已知曉一切已成終局。自己時日無多,如撲火飛蛾,一次次奔向仙山覆亡的末路。
然而他心中仍存一線希望,蓬萊現時雖處於長夜,可終有一日將迎來破曉明光。這嬰孩便是一粒火種,是還未生光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