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天林是在一處蔭蔽的灌木叢處找到赫連煊的。
他靠著一棵樹席地而坐,一言不發灌悶酒。平日裡常戴的那隻寶石耳墜竟不知去向。
那是耶律槿送他的,他很喜歡。
赫連天林知曉他心情不好,怕他悶出病,又取了幾壇酒同他對飲。自己喝一口,讓他喝半壇。
赫連煊醉得神志不清,念及耶律槿,竟傷心得落下淚來,說自己再也沒有母親了,再也沒有親人。
赫連天林嚇一跳。他這侄兒打小悲慘,心性卻硬得很,向來打落牙齒和血吞,狠得他常常以為赫連煊天生淡漠,異於凡人,也讓他常常忘記,赫連煊至今也就十七歲。
短暫的十七年里,沒過過幾天好日子。
但是吧,赫連煊的話,赫連天林有點意見,摟著他的肩膀,道:「小叔還沒死……怎麼就沒親人呢?我不是你親人嗎?」
赫連煊甩開他的手,沒理他。
赫連天林有良心,但不多,被赫連煊這般一甩,決定摒棄最後一絲良心。
千載難逢的機會,不如滿足下自己的八卦願望。
赫連天林蹲到他身旁,道:「你跟那個公主怎麼回事兒?啊?芙緹娜公主——」
不知道哪個字刺激到赫連煊,他蹭一下突然站起來,將赫連天林帶翻在地。
他眼中頹喪一掃而空,竟迸發出極強的狠厲殺意,喃喃道:
「公主——對,我還有她。」
「明明是我先遇到她。」
「為什麼要連她都要從我身邊奪走?」
「全殺了……把你們全殺了,當上單于,把她搶回來……」
赫連煊竟說個不停。一會兒要殺人搶公主,一會兒又說公主金枝玉葉,從小過得嬌貴,自己一無所有,配不上公主。繞來繞去,又繞回弒君篡位,要把一切獻給公主。
赫連天林有點傷心。親侄兒長這麼大,對他說過的話,不足今晚醉話的零頭。不過這麼算的話,大概跟他認識的所有人都得傷心,他活十七年,說過的話,也不如今夜多。
聽到後來,赫連天林都開始害怕了。
他的好大侄,堂堂一百年難遇的軍事天才,方方面面隨意挑出來都能碾殺精英俊傑無數,竟然自卑又扭曲,滿心殺戮,不計代價。
就為了個女人。
赫連天林痛哭捶地,「家門不幸啊家門不幸,又瘋一個——」
他撿根大木棍,整夜跟在赫連煊身後,怕他突然發酒瘋,直接衝去殺赫連天雄。
必死無疑。
赫連天林戰戰兢兢,他打不過赫連煊,整夜懸著一顆心後悔,不該灌酒,喝酒誤事,酒是穿腸毒,害人精。以後他自己喝就好,再也不勸別人喝,尤其是打不過的人。
幸虧赫連煊沒鬧行刺。
次日赫連煊清醒後,頭痛欲裂,問赫連天林發生了什麼。
赫連天林生怕他提刀就去硬剛赫連天雄,哪裡還敢提芙緹娜,就說他喝多了,悼念母親云云。
赫連煊未疑其他,但自那以後,再也沒喝醉過。
後來赫連天林知道他有了穆凝姝,還挺寵愛,甚是高興,巴不得親侄兒寵上一百個女人。
偏執,不是好習慣,沒有好下場。
博愛廣納,才能營養均衡,心態平穩又健康。
直至最近,他又去迎回了芙緹娜,好在暫時還算正常,也沒說立刻摒棄穆凝姝,或許真得到了,就化解了求而不得的缺憾吧。
即使如此,赫連天林依舊為穆凝姝捏把汗,兩個姑娘接觸下來,他還是更喜歡穆凝姝這個侄媳的性格。況且她還對自己的妻兒有大恩。他猶豫著要不要提醒下穆凝姝,心裡正堵得慌,碰上阿素珊灌酒,什麼都吐了個乾淨。
***
阿素珊伸手推推聽愣的穆凝姝,道:「凝姝——都說完了,你怎麼想的?」
穆凝姝回過神來,良久,才道:「他連母親最後一面都沒見到,肯定很難過。」
原來第一次與他相遇時,是這種情況。如果她知曉內情,一定會抱抱他。
不對,那時候他們不認識。他不會允許她碰他。
還好當時小狗崽跑出去了,他摸了那麼久毛茸茸的小崽子,或許能緩解下親人離去的悲痛。
那隻寶石耳墜竟然是耶律槿遺物,她以為,他是隨手打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