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星辭悄然嘆息。這時,他才後知後覺,昨夜公主為何提出把她們賞給他——她怕自己逃了,連累下人。他沒接受,可她依然逃了,可見對奴婢的同情心遠遠撼動不了逃跑的決心。
他回望後車,只見福全和福謙,那兩個清秀的小太監,也都探出頭來憂心忡忡地張望。
他回想公主的舉止,原來她早就想逃。
臨行前,要求一切從簡時,她想逃。自己央求太子,給他隨駕護送的差事,她說「就讓葉小將軍跟著吧,我們年齡相仿,正好聊天解悶兒」時,她想逃。送親車隊離開宮城,拜別皇上和皇后時,她想逃。叫自己每天陪她騎馬、精進騎術時,她想逃。
然後,在一個天時地利人和的夜裡,她終於跳出了所謂的棋局。卻留下一片死棋,和一顆顆絕望的棋子。
「唉,公主啊。你是不是看我過得太平淡,想給我的人生加點佐料……」
入夜時,車隊來到清泉縣城。
本縣的驛站太過破舊,於是入住一座已經清空的客棧。街面宵禁,灑掃得乾乾淨淨,又鋪墊了黃土。兩旁的二層民居里,探出不少好奇的腦袋,望著華美的車駕儀仗和璀璨的曲柄大琉璃宮燈連聲讚嘆。
葉星辭焦灼不安,一宿沒睡,等到了追上來的於章遠。
於章遠說,義安知縣非常重視宮女私逃一事,發動了縣衙和城防幾百人四處暗查,暫時沒有結果。自己也找了很多地方,打聽了無數次。
「我怕公主易容,親自摸了上百個男人的耳垂,還被誤會喜好男色。其中有個人,硬說我調戲他,訛了我五錢銀子。」於章遠哭笑不得。
葉星辭叫他好好利用這幾百人繼續找,明晚再報。
如此連著找了三天,一無所獲。
葉星辭想過,寫信請太子示下,又猶豫不決。他總是將渺茫的希望寄託於明天,也許,天一亮就能找到公主了呢?更何況,太子遠在幾千里之外,除了憂急,無能為力。太子本就性情沉鬱,再急出個好歹,自己就是罪上加罪。
又捱過一個心憂如焚的難眠之夜,葉星辭坐在床邊,揉著脹痛的額頭。用冰涼的井水洗了臉,才勉強打起精神。
他換上一件較為清雅的靛青色雲錦箭袖,剪裁得體,用極細的銀線繡著節節修竹,陽光下才顯眼。今天午時左右,就要出重雲關了,會與父親和二哥、四哥短暫一聚。
送親車隊最初規劃的路線,是橫渡沅江,直抵對岸的北昌境內,然後再走陸路去都城順都。這也是陪嫁品走的路線,十幾天就能到。只是,公主想最後看一看故國的山河風光,於是一路西行,經西北的重雲關出關,到了北昌再往東走,相當於兜了個圈子。
如今想來,這大概也是為逃跑做的準備。路途越漫長,機會就越多。
再愁也不能耽誤了吃飯,葉星辭就著稀飯、饅頭吃了一斤醬牛肉,和屬下來到後院裡四位姑娘睡的上房。
送親車隊整裝待發,她們卻遲遲不出來。葉星辭忍不住敲門提醒:「殿下,該啟程了。」
門開了道縫,雲苓閃出半張愁眉緊鎖的臉,小聲咕噥:「葉小將軍,子苓姐正在上吊呢!」
「什麼?!」葉星辭駭然,邊往屋裡闖邊喊,「還不快給她解下來!」
「怪奴婢沒說清楚,已經救下來了。」雲苓追在後面說。
臥房裡,子苓癱坐在牙床前,兩行淚珠匯在小巧精緻的下巴,一顆顆砸在橫於膝頭的褥單。褥單被擰成了繩,一旁還歪著個繡墩,想必這兩樣就是輕生的工具了。
太監福全和福謙也在,幫她順氣、揉脖子,哽咽著低聲寬慰:「子苓姐,怎麼著不至於走到這一步啊。」
他們六人長年在公主身邊當差,感情頗深。
葉星辭嘆了口氣,在她面前蹲下,柔聲問:「姑娘有什麼想不開的?」
「將軍,眼看就要出關了。」子苓揩去眼淚,坦誠道,「出了重雲關,就是昌國,就要與他們迎親的王爺、官員碰面。再走上十來天,就要進宮了!要是假扮公主的事漏了,不光我一個死,還會株連我的家人。我爹娘肯定活不成了,我小妹才六歲,會被罰入教坊。我早點死了,還不至於連累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