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怎麼不回家吃?」葉星辭隨口聊道。
「這樣省時省力。」楚翊解釋,「家裡的女人或孩子把飯送來,直接在田邊吃了,能趁著天黑前多幹活。」
所謂解甲歸田,戰時披甲,平時。葉星辭第一次認真觀察這些黝黑的面容,他們很可能都上過戰場,可臉上並無殺氣,和大齊的農民沒什麼兩樣。
他原以為,他們會更兇惡一些。
「這一帶的百頃土地,是我的封地,有水田有旱田,平時由田莊打理。在田裡割草的,都是我的佃農。」楚翊的右手在空中畫了半圈,「昨日路過的,是我兄長瑞王的田產,比我的多一倍。」
葉星辭知道他不是炫耀,而是純粹的介紹,陪自己聊天解悶兒,以解思鄉之苦。對於皇族來講,一百頃田地實在有點寒酸,何況並不肥沃。太子的兄弟皓王封親王時,獲賞一千頃良田,創開國以來封賞之最。
這些天,楚翊從未乘過車,終日騎馬相隨。他說,皇兄想讓公主覺得,自己是被重視的。每晚,他都派人送潤喉湯,十多天無一間斷。
不過,烹製潤喉湯並不耽誤他眠花宿柳,十多天無一間斷。對此,葉星辭很是不屑。宋卓和司賢他們卻很佩服,說他身子硬朗,怪不得能頂得動大馬車。
對於寧王的風流,迎親的隨行官員並不奇怪。子苓和雲苓聽他們私下議論,寧王府中有二三十個美貌侍妾,好不容易出門一次,肯定也要嘗嘗野花的滋味。
第16章 我是辦白事的
葉星辭望著路邊乾裂的土地,淡淡道:「你的田有點旱。」
「都說瑞雪兆豐年,去年冬天少雪,今年春天少雨,但願別鬧蝗災。」楚翊話里有些擔憂,「聽聞,令兄在推行新政,改稅法。」
「我離開兆安時,剛開始試行。」
「改得好。田多的多交稅,田少的少交稅,沒田的不交稅,早就該這樣。本朝也正在籌備。」
葉星辭點頭稱是。新政必須推,大戰兩年,國庫空虛,南北皆然。大齊富裕一些,但撫恤陣亡將士,再加上籌備公主的陪嫁和嫁妝,也所剩無幾。
「貴國陣亡將士有多少撫恤?」葉星辭問道。
「底層士卒,每人十八石。」
「大齊是二十五石。」葉星辭得意道。
楚翊卻低低地笑了:「別看紙面上給多少,要看實際落在百姓手裡的有多少。」說著,他側目望向坐在田埂吃飯的老農,似乎想叫過來問問。
護衛羅雨立即招手,冷著臉高聲道:「喂,那邊田埂上的一排老伯,列隊跑步過來!」
「跑個屁咧!」有個老伯扯脖罵道,顯然不知這是皇家的迎親車隊。
「人家吃飯呢,你能邊跑邊吃嗎?」楚翊訓斥羅雨,接著大喊:「不用過來——」
他下了馬,示意羅雨牽馬離開車隊在原地等候,隨後獨自沿田埂走過去,步履輕快矯健。他蹲在幾個佃農跟前,攀談起來。葉星辭沒想到他真的會去問,將半張臉探出車窗。
隨著車隊的行進,楚翊的身影逐漸變得模糊,消失,又重歸於視野,逐漸清晰。追到車旁後,楚翊勒住韁繩,「問清楚了,有位老伯的兒子戰死了,得了十六石糧。那兩石,補了之前欠下的丁稅。」
「王爺是個行動力很強的人,雷厲風行。」葉星辭真誠地夸道,「想到什麼,就做什麼。」
「我一向如此。」欲鹽未舞楚翊悠然輕搖馬鞭,「很久之前,那時我大概十二三歲,還住在宮裡。那是個夏夜,我突然驚醒,想到我得學會游泳才行,這樣夏天才有趣。於是我跑到御花園,甩開衣褲跳進荷花池,當即開始自學。時而如野狗刨,時而如蛤蟆蹬,時而如死魚漂。天亮時,我終於學會了。早飯我喝了很多熱水,因為這樣,我吞下去的小魚,就會直接在肚子裡變成魚湯。」
葉星辭詫異地看向男人。從那微微勾起,略帶促狹的嘴角,他意識到這是個笑話。他又隱約回想起對方當初被自己踹下水的情形,忽然覺得無比好笑,爆笑脫口而出:「啊哈哈哈——」
這笑聲颯爽豪放,中氣十足,宛如一陣脆雷,像得勝歸來的將軍,或是打劫得手的強盜悍匪。
楚翊嚇了一跳,難以想像這霹靂般的狂笑,是從一個嬌貴少女嘴裡發出的。身下的黑馬以為有猛獸,也驚得尥了個蹶子,低嘶一聲。
楚翊瞥向車窗,又看向自己的護衛,眼神在說:不是我的錯覺吧,你也聽見了吧?羅雨只是聳聳肩,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