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呢?」
「後面的,我暫時不能說,因為這原本與你無關。」夏小滿注視著葉星辭的雙眼,「我天亮就動身回去,把你的想法告訴我,我轉呈太子殿下。」
「我……」葉星辭說了一句連自己都覺得沒出息的話,卻也是大實話,「我想回家。我已經很久沒見我娘了,也非常思念殿下。」
「好,我記下了。」夏小滿肅然點頭,將松鼠揣進懷裡,「還有件事,殿下問:喀留王楚獻忠,是個什麼樣的人?」
「一個很普通的老人。」葉星辭揪了一把野草,轉著眼睛回憶,在昌帝靈前所見到的楚獻忠,「六十來歲,穿著與旁人無二,不過腦袋上編著很多髮辮,像頂了一腦袋小麻花似的,五官的輪廓很深。他哭得,可比我傷心多了。」
葉星辭知道,太子爺為何問起此人。早在十年前,齊國就有意策反楚獻忠,與對方南北夾擊,共同伐昌。不過楚獻忠很精明,不上這個當。大樹底下好乘涼,昌國沒了,他也就曬死了。
「身體狀況呢?」夏小滿追問。
「頭髮白了很多,但是看著挺硬朗。」
夏小滿垂眸,輕輕「嗯」了一聲,起身欲走。葉星辭也跟著站起來,關心道:「皇后娘娘鳳體安康?」
「公主前腳剛走,娘娘思女心切,又病倒了,我出宮時剛見好。」
二人閒聊幾句,夏小滿剛要走,又轉過身來,認真端詳著葉星辭,接著抬手捏住他的耳垂:「葉小將軍,當你不夾耳墜的時候,要記得用尖銳的東西在耳垂前後壓一下,偽造出穿耳的印記。」
葉星辭心裡一驚。從守靈開始,不許佩戴首飾,他的耳朵就這樣光禿禿的。這期間,不知還有沒有別人注意到。夏小滿心思縝密,令他自愧弗如。
「多謝提醒。」
「還有,你胸前……」夏小滿的目光下移,忍俊不禁道,「一直都是這樣平的嗎?」
葉星辭低頭看向胸口,抬手摸了摸,神情有些難堪:「起初沒管這個,後來我們又覺得,多少該有一點。所以守靈期間,子苓為我縫製了一件貼身小衣,裡面有夾層,可以填充棉絮。不過,我經常會忘了穿。」
他不是忘了,而是厭惡。每穿一回,就覺得自己被殺死了一回。
「還是該注意點。雖說,宮裡很多瘦弱的宮女也是平的。」
「你真是心細。」葉星辭夸道。
「過獎了,習慣使然,我們做宦官的都這樣。」夏小滿謙卑地笑笑,「等著我,我會儘快回來。」
他揮揮手,與葉星辭告別,略顯單薄的身影逐漸被樹影遮擋,輕微的腳步聲也淹沒於瀟瀟林風。
葉星辭回到寺里,立即翻出首飾盒,用最細的簪子在耳垂前後戳出四個印記。
翌日,妙慧挨揍了,接連兩回。
下山時,她在半路遇到一伙人,圍成一圈踢她。她傷痕累累,只好掉頭回寺,結果又遇到另一伙人,圍成一圈捶她。被毆過程中,她鬼哭狼嚎,認了許多爺爺奶奶,奈何人家不認她這個孫女。
她形容悽慘地爬回靈泉寺,臉腫得連眼睛都睜不開,像捅了馬蜂窩。好處是,顯得臉不那麼長了,皺紋也撐平了,紅潤有光澤,一下子年輕十歲。
尼姑們將她抬到寮房,七手八腳為她處理傷口。葉星辭也去「幫忙」,其實是湊熱鬧。聽說她遇到兩伙人,暗想:兩位還真是言出必行。這兩伙人要是碰到一起,恐怕得猜拳定先後,畢竟妙慧身邊沒那麼多站位。
妙慧不知是誰打了自己,只知行兇者口口聲聲「老潑婦,叫你欺負公主」。從這天起,她落下個毛病,一看見葉星辭就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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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七之後,宮裡的喪禮布置都撤了。不過燈籠仍是白色,過了百日再摘。
那場壽宴上突如其來的死亡,似乎終於遠去了一些。而它肅殺的陰影,卻如同那一盞盞白燈,白慘慘地懸在每個人的頭頂。
九歲的永曆小皇帝沒有乾綱獨斷的決策力,朝廷處理政務的效率明顯較從前慢了。一條政策,往往要經過三個皇叔和政事堂反覆商量斟酌,方能執行。